現在想想,僅僅打碎了一個人形紙板就覺得自己可以與如月車站世界相抗爭,是一件多么天真的事啊。
林三酒默默地低下頭,努力忍住即使是羽絨服也無法抵擋的一陣陣寒意。
二樓的一個房間窗子此時被打開了,從中探出了一張臉,目光木木地落在林三酒的身上,咧開嘴角而形成的笑容十分巨大:“…你要去哪兒?不來玩游戲嗎?”
這扇窗子既不屬于205室,也不屬于207室——這是林三酒的房間。
晴天娃娃仍掛在天花板上,從樓下仰頭望去,只是一個小小的黑影,在陳河頭上慢悠悠地轉。
陳河的眼睛里沒有半點光芒,面部如同假人似的,只有僵硬的笑容呈現出十分標準的樣子,脖子直直地從窗戶里伸了出來。
…跟帝嶺小學時所見的師生一模一樣。
為什么之前自己沒發覺呢?
現在仔細想想,每天他都掛著這種標準得仿佛快要裂到耳根一樣的笑容,不是很不正常嗎?
“還傻站著干什么,跑吧!”腦海里意老師的聲音惡狠狠地響了起來,在陳河有些疑惑地慢慢抬起目光時,林三酒也再忍不住了,轉身就跑。
周圍已經是一片黑沉沉了,她慌不擇路,也看不清楚,只知道朝遠離旅館的方向逃跑;凍得僵硬而不聽使喚的身體卻并不配合,才跑了不到十分鐘,肺部已經火燒火燎地,仿佛喘不過來氣了一樣。
“我、我這是跑到哪兒來了…”
身后一片靜悄悄的死寂,并沒有什么人或東西從這片死一樣的黑暗中跟上來——不過當然,遠處賓館的燈光也早就不亮了。林三酒扶著膝蓋,頓住腳步,呼哧呼哧地喘了幾口氣,只覺自己的四肢被凍得又僵又木,身體素質簡直像是回到了進化前。
四周不知何時。被一片片的樹林攏了上來。盡管只是個擺設,但是連路燈也沒有了。
她在自己劇烈的喘息聲中,神經質地回頭朝身后望了望——好在寒冷并不會影響視力,她的目光一往無前地投了出去。然后猛地一跳,說不出話來了。
這條路的后方,在沒多遠的地方,有一家便利店——
便利店門口,立著一個漂亮的空乘小姐人形紙板。
跟上次不太一樣的是,這次的空乘小姐。看的并不是車站的方向。
人像的眼珠似乎一直跟著林三酒轉,此時她猛然一轉身,正好與它四目相對。
空乘小姐的笑容還是那么漂亮,在黑暗中露出了白白的八顆牙。
“我不介意再把你砍碎一次”這種狠話,林三酒感覺自己好像也說不出來了。
——別的不說,這家便利店出現在自己的身后,說明她此時正站在通往竹林山的路上。
“不要去竹林山哦。”
陳河的這句話,不知為什么她仍然記得很清楚。
“…這個世界真是太詭異了,林同學,你把意識力防護打開吧。”意老師的聲音也發著虛——林三酒想到的。她自然也想到了。
好像快要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一塊木板,林三酒趕忙按照之前意老師教給她的方法,開啟了剛剛學會的防御力場——
“你的每一滴意識力現在都可能關系生死,所以我不會再挪用了。”意老師聽起來十分嚴肅,“包括我的存在也是一種意識力上的消耗,在防御力場開啟的這段時間,為了讓它盡可能地更強固,我也會暫時消失。”
…一旦意老師消失了,茫茫黑暗里便又會再度只剩下自己一人。
林三酒的頭,點得有些艱難。
當沉默忽然籠罩下來。并且持續了幾秒鐘以后,她才突然意識到意老師已經沒了。
默默發動了防御力場,她周身果然立刻亮起了白光,只是閃了閃。又迅速暗了下去。隨著她一咬牙,全身再次白光大作——只是這一次暗的比上次還快。
如果意老師還沒有銷聲匿跡,只怕這個時候已經在連連嘆氣了。
第一階段、自然狀態下的防御力場,按理來說是輕輕浮在皮膚表面的一層微光,不細看的話甚至察覺不出來——而林三酒此時像個接觸不良的燈泡一樣忽閃個沒完,正說明了她在這個方面有多么缺少練習。
不光要控制好意識力的“流度”。讓它始終保持在一個細水長流的輸出上;由于此刻的林三酒不敢在同一個地方呆得太久,她還必須腳下飛快地趕路——可不管再怎么艱難,她此刻只能像趕鴨子上架似的,拼命地挨過一分鐘、又一分鐘。
…在下一步朝哪兒走的問題上,林三酒就首先遇到了困難。
如月車站世界里,沒有一個地方看起來是安全的;她此時背朝著旅館的方向,千萬個不愿意回頭——她總覺得自己若是一轉身,就會發現那個紙板人像又往前進了一點。
“對我來說,哪里都一樣吧?”她盡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試圖用理智來分析眼下的狀況。“似乎與’人’有關的,都很危險…那么我還不如進山呢。”
起碼山里沒有人形紙板、沒有死人穿過的衣服…
然而抬步在昏黑無光的夜路上前行了沒有多久,林三酒便苦笑著發現了防御力場的一個致命害處。
不是說這個能力不好,只是由于她現在根本還掌握得不熟練,力場一打開,周身就像個要壞的燈泡似的不斷一明一暗;亮的時候遠遠超過了它應有的亮度,暗的時候就“唰”地一下全滅了下去,近乎沒有。
在黑夜中用過手機的人或許能夠理解,當你的視線從明亮的屏幕邊緣投出去的時候,屋子里看起來要比往常更黑。
尤其是這樣一閃一閃的,她的眼睛甚至還來不及適應,光線已經又變化了。
要提心吊膽地一頭扎進前方什么也看不見的黑暗里,腳步自然不會很快;這么走了五分鐘,林三酒才突然一拍腦門,差點將自己罵一個狗血淋頭。
怎么一開防御力場就忘了,她不是還有一個能力打磨劑嗎!
想到馬上就有光了,林三酒舒了一口氣,忙叫出了打磨劑,順便把粒子高頻震蕩切割刀也叫了出來,一手拎著光,一手提著刀,身上的防御力場還時不時地發起白光,頓時讓她覺得自己有底氣多了。
…只不過這個底氣并沒有堅持多久。
走了一會兒,她就覺出了有些不對頭的地方。
…左后方的空間好像比其他地方要暗一些。
她慢慢轉過頭去。
在她身后不遠處,銀亮與昏黑交界的混沌里,走著一個幾乎有五米高的長身男子。似乎察覺到了她慢下來的腳步,他也彎下了長長的脖子。
雪白、沒有五官的平板臉,正好與林三酒對了個正著。
…果然不能夠在黑暗中走路,因為你不知道什么東西會在何時跟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