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么鬼啊啊啊——”
在急速奔跑的過程中,能力打磨劑的銀光抖成了不斷搖晃的一團,反倒叫人看不清周圍了——但即便是只靠剛才那一眼,林三酒也知道自己現在該做的是趕快跑。
當黑影初初籠罩上她的時候,她的危機感竟然一點兒都沒冒起來。
因為這影子太大了,甚至超過了打磨劑能照亮的范圍,遠遠地融進了黑暗里,叫人一時意識不到這居然是一個生物——
直到林三酒下意識地一轉身,與身后的東西四目相對時,這才傻了。
人的一生中,能夠見到幾次足有四五層樓高的…螳螂?
林三酒將手里的亮光抬高了一些,正巧照亮了它兩只灰白得如同死泥球似的眼睛——顯然是因為生活在黑暗之中,眼睛已經退化了——螳螂似乎有所感應,光芒才剛照上來,一道長長彎彎的黑影就從半空中凌厲地破空而下。
傻子也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兒——以這只螳螂的體積來看,要是被它的兩只鐮刀擊中,恐怕登時就會變成稀爛的一團。
林三酒連多一眼都沒敢看,轉身就跑。昏暗中,也不知道四周的黑暗里是不是還潛伏著別的危險,她只好憋著一口氣朝前方巨大蘋果的所在之處逃——至少剛才她看了半天,也沒發現蘋果有什么異樣的,總比其他地方來得安全些!
身后立時傳來“隆隆”的沉重響聲,聽起來就像是一棟樓拔地而出、追逐著她一樣。這螳螂明明連眼睛都退化了,但鐮刀的攻勢卻一下比一下精準——比林三酒整個人還大的前爪好幾次險險擦著她的身體過去,風勢將她掀倒在地,她就手忙腳亂地打個滾。翻起身繼續跑。
至于戰斗,林三酒是連想也沒想過。
先不說光線暗得完全占不到便宜,就算只是拆一座同樣大小、不會反擊的樓房,都足夠她費勁了!
蘋果比她想象得更遠——這一段路,以林三酒的速度竟也足足跑了十多分鐘。勉強又躲過了腦后幾次尖嘯的風聲以后,在水波一樣劇烈晃動的銀光里,她終于漸漸地靠近了蘋果。
林三酒頓時覺得自己方才吃驚得太早了。
如果不是剛才從遠處看清楚了一個大概。恐怕她現在根本連這是什么東西都認不全——在蘋果的底部抬頭朝上看。只有一片朦朧、龐大的黑影,在昏暗中劃出了一條隱隱約約的曲線。
這得有多大啊…?
心里一邊驚嘆,林三酒腳下也一直沒停。她拿出了最大速度。幾乎是轉瞬之間,已經撲到了蘋果的腳下。
…誒?
腳步頓了頓,她這才覺出了一點異樣。
剛才隆隆的聲音消失了,時不時便會尖嘯著襲來的風勢也不見了——她轉過身一看。不遠處那個模糊的巨大黑影停在了原地,代表螳螂頭的影子左右轉了轉。竟然沒有追上來。
因為奔跑時拎著能力打磨劑不方便,林三酒便把它攥緊在手里,此時的銀光從她的指縫間泄出了零零散散的一點,就被黑暗遮掩住了。以至于一切都看不大清楚。
不遠處,螳螂的影子動了動,似乎在猶豫什么。隨即竟然慢慢地開始后退——沒過一會兒,它便徹底消融在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林三酒全身“唰”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有點不敢回頭看了。
后面不是只有蘋果嗎?
…到底是什么。讓那只螳螂感到了危險?
從林三酒后脖頸上立起的每一根寒毛,都恨不得像天線似的,心驚膽戰地探聽著空氣里的動靜。
側耳聽了聽,身后一片安靜。
林三酒生怕驚動到什么,極緩慢地一點兒一點兒轉過了身。面對那一片模糊的黑暗,她慢而無聲地抬起手,打開手指——銀光登時重得自由,瞬間染亮了眼前的一小片。
…第一眼看起來,她只覺得這個蘋果的表皮有些古怪。
既不紅也不綠,皮一看就非常厚,透著一種不知怎么叫人覺得有點惡心的肉粉色。它大概從樹上掉下來的時候不短了,在林三酒的腳邊,她還能看見一片一片不新鮮了以后泛起來的黑色,像大片霉斑似的。
雖然這蘋果看起來很詭異,但似乎并不危險…啊——?
心里的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完,蘋果忽然左右搖擺了一下,林三酒以為它要發生什么異變,剛要一蹬腳跳出去,卻見它并沒有朝自己而來,反而直直地拔空而起,竟然像飛升一般離開了地面。
“這…”林三酒穩住身子,楞楞地吐出了一個字。
蘋果怎么會突然飛起來?
她心里仍然大惑不解的時候,猛然之間不知從哪兒亮起來的刺眼光芒,一下子將周圍映得如同雪地白晝似的,能力打磨劑與它相比,簡直如同黯淡珠光,不值一提——光亮來得太突然,林三酒忍不住閉了閉眼,過了半秒才終于又強迫自己張開了眼睛,半瞇著眼朝身周望去。
半空里,有一張臉正直直地盯著她。
林三酒渾身一下子就涼透了。
那個突然之間飛起來的蘋果,原來并不是飛起來了,而是被這個“人”撿了起來,握在手里。
而螳螂為什么會突然退走,原因也一清二楚了:并不是蘋果有什么問題,而是它不知道通過什么手段,發現了這個站在蘋果后面的巨型“人”,因此才慌得連眼前的獵物都不要了,掉頭就跑。
…說是人,也只是因為林三酒一時想不到什么詞來形容它了。
這是一張扁平的臉,硬角質的皮膚在臉部下方裂了開來,才叫人意識到原來是嘴。它的嘴巴很長,邊緣深深地開到了耳朵旁邊——如果它有耳朵的話。
不管是皮膚上的紋路也好、那雙毫無感彩,專屬于冷血生物的眼睛也好。都讓林三酒恍惚想到了蛇。
然而這張蛇臉下,卻還有一只五趾頎長、正抓著蘋果的手。與林三酒視線平齊的地方,她就看不出來那是什么身體部位了:因為實在太大了,前后見不到頭,只有一片覆蓋著棕黑色花紋的皮膚,浮現出硬角質的紋理,皮膚上每一塊自然形成的小圓斑。都跟她的頭一樣大。
它很顯然是正處于一個彎下腰來的狀態。因為林三酒目光一掃,就徹底連最后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在這一只蛇臉人的身后,遙遠的高處上還漂浮著許多張相似的臉。至于它們的身體。由于離得太遠,只能在霧氣一樣的空氣中,朦朧地看見一個輪廓而已。
她只覺腳底冰涼,一動也不敢動。不知道這些怪人接下來打算怎么處置她——在這樣的體量差距上,林三酒覺得自己的反抗大概不會有任何成果。
然而過了好半晌。蛇臉人卻直起腰,轉過了目光。林三酒一愣,眼前巨大角質皮忽然開始挪動起來,伴隨著一節一節的花紋從眼前爬過。腳下也傳來了微微的震顫——看來它正在掉頭離開。
來不及想為什么,林三酒慌忙像那只螳螂一樣轉頭就跑,一直跑到了一個差不多安全的距離。一頭扎進了幾棵植物里,心臟才好像再一次恢復了砰砰的跳動。
如今有了光亮。她也看清楚了:這幾棵比她還高半個頭的植物,只不過是普通的小草罷了。
與其說驚訝,不如說這才是意料之中。
林三酒苦笑了一下,想了想,也差不多明白了。對于這個蛇臉人來說,林三酒頂多也就一只螞蟻那么大,雖然蛇臉人的目光正對著這個方向,但如果不是彎下腰仔細找,誰會發現一只躲在草棵里的螞蟻?
她覺得連番意外之下,自己腦子都亂成了一團漿糊——她穩了穩呼吸,悄悄地探出頭去。
…要一直將脖子仰到極限,她的目光才能勉強越過地上的草叢,將遠方半空中的情形看清楚。
正如林三酒所猜測的一樣,這里沒有天空。
籠罩在她頭頂極高處的,是一片嶙峋的巖石層;在一個蛇臉人手中光球的映照下,塊塊巖石明暗交接,在線條嚴峻的陰影中越發清晰了。
從巖石穹壁直直落下幾千米的地方,是幾棵高大的蘋果樹——當然,從林三酒的角度看起來,她只能看見一個局部;還是看見了剛才那個蛇臉人舉起手中的蘋果,指著幾棵樹似乎在對同伴說著什么的時候,她才連蒙帶猜地想到,蘋果大概正是從樹上掉下來的。
不光是蘋果,連她也是從這棵離得最近的蘋果樹上掉下來的——
看著像懸崖峭壁一樣高聳的樹干上,刻著長長的一道刀痕,林三酒忍不住浮起了這個念頭。
在雪地白晝似的光芒下,剛才的螳螂早已不見了蹤影;四周看看,也沒有什么其他的東西。林三酒看了一眼遠處不知在互相說些什么的蛇臉人,忽然從草棵里鉆出來,迅速朝蘋果樹跑去。
在極溫地獄里,她就爬過幾千米的峭壁;此時攀爬這不比峭壁差多少的樹干,倒也不是什么難事了——除了要時刻注意著周圍免得被什么巨大生物襲擊了之外,林三酒爬到一根樹枝上的過程,倒是出乎意料地順利。
這根樹枝的末梢,正掛著兩三只一模一樣的肉粉色蘋果;沒有了不新鮮的灰黑色,它們看起來反倒更加惡心了一些。
…樹根在星球的另一面上吸收了那么多生物,就是為了結出這些怪果子嗎?
林三酒盯著那幾只肉光致致的大蘋果,心里充滿疑惑。
以兔子他們被吸進根莖的時間來看,大概此刻仍然在樹干中的某個地方…但是怎么找呢?
就在她出神的時候,一只生著長長五趾的手忽然不知從哪兒伸了出來,拽下了一只蘋果,頓時帶得樹枝一陣猛烈搖晃——要不是林三酒此刻相比之下實在太小了,樹枝對她來說簡直像金門大橋一樣,非得給這一下搖晃下去不可。
扁平的蛇臉從樹的另一端露了面,竟然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來到附近的。
林三酒嚇得一縮頭,見它沒有朝自己的方向看,這才壯著膽子瞧了瞧——這家伙雖然生了一對手臂,但身體看起來卻仍然是一條蛇的樣子,只是蛇身的上半截肌肉異常發達,倒讓人想起了人類的胸肌和腹肌。
蛇臉人一點也察覺到有個小東西正在觀察自己——它此刻眼里只有手里的蘋果,似乎很滿意的樣子。隨即它張開了大嘴,整張臉頓時被一分為二,一整只蘋果一下就消失了在它的喉嚨間。
當它合上嘴的時候,一陣刺耳之極的尖聲哭叫這才隔著皮膚,隱隱傳進了林三酒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