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醺醺的女人,身子比平日更沉重了好幾倍,簡直像是用一條漂亮長裙裝起來的一袋沉甸甸的石頭。只是對林三酒來說,把萊拉抱起來送進屋子,也不是什么難以完成的任務。
“啊…你真強壯。”萊拉一張口,濃重的酒氣就全撲在了林三酒臉上,她立刻偏開了頭。萊拉嘿嘿一笑,摸了摸她的臉:“如果…你是一個男人就好啦。”
如果不是烏蘇毒在伊甸園里用完了的話,萊拉此刻早就已經死了。林三酒板著臉沒理她,一聲也不吭地穿過花園,來到了這座小城堡的側門。她用身體撞了一下,木門應聲而開,應該是萊拉出來時所留的門。
“上樓、上樓,我的臥室在樓上,我要讓、讓你看看,我漂亮的臥室…”
林三酒嘆了口氣,把她像一袋土豆似的扛在了肩膀上,上了樓梯。萊拉喝多了,正是不老實的時候,一邊在她的背上晃晃悠悠,一邊還伸手出去點亮墻壁上的蠟燭。
在明明暗暗的燭光中,城堡中高高的哥特式吊頂看起來更加深邃高遠了。萊拉的確沒有胡說,城堡內部確實極盡精美之能事——叫不上名字的異域風格掛毯、帶著繁復花紋的白銀制燭臺、鑲滿了珍珠和寶石的掛鐘…
天光不知什么時候暗了下去,當林三酒把萊拉扔上她的大床時,窗外已經是一片暗暗的深藍色了。萊拉臉朝下趴在床單里。低低地咕噥了幾句,漸漸沒了聲音,房間里陷入一片寂靜。
“你連個仆人都沒有么?”林三酒見她睡得死死的。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么辦好了,目前看來,似乎也只好先暫時呆在這兒——跟在主角的身邊,大概遲早總能找到線索的…
不知道她的丈夫,藍胡子什么時候會回來?
林三酒一邊嘀咕,一邊走到窗前,拉上了紅色的絲絨窗簾。
窗簾柔軟的觸感才剛剛從手中消失。林三酒忽然一腳踏上了半根枯樹枝,它被踩斷時所發出的的一聲清脆的“啪”聲。迅速地消融在暗綠的森林里。
她身前不遠的地方,正走著一個挎著籃子,戴著紅帽子的小姑娘。
林三酒怔怔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周圍。
盡管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她仍然壓不住心中涌起來的震撼感——萊拉的房間不知何時消失了。抬頭一看,只有參天老樹無盡的綠蔭,將傍晚暗灰色的天空遮擋得嚴嚴實實。森林里的光線很昏暗,自己身上的白襯衫看起來隱隱地發藍。
沒有表情的風從陰涼的林子中穿過,帶起沙沙的一片響,叫人更覺幽暗寂靜。
“你怎么了?再不快點走,可就天黑啦。”小紅帽回頭看了一眼林三酒,
“沒什么,我只是有點精神分裂。”林三酒低低地說。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你看,再往森林深處走一會兒,就快到了。”小紅帽顯然沒聽見她的話。朝遠方一指,語氣輕快地說。林三酒應了一聲,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森森老樹的掩映下,隱隱約約地看見了幾幢木屋的房頂。
“今天有點兒陰,希望別下雨。”小紅帽抬頭看看天色。隨即拉緊自己的紅斗篷,加快了步子:“外婆最不喜歡雨天啦。”
“為什么?”林三酒隨口問了一句。
“因為雨天客人會很少啊。”
“什么客人?”童話里可沒有提到外婆還在做生意…
“噢。我還沒有告訴你,”小紅帽忽然抬起了下巴,眼睛里泛起光亮,語氣很是驕傲:“我的外婆,是一個艷舞女郎!”
“…艷…什么?”
小紅帽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一句話,對對方造成了多大沖擊:“沒錯,雖然媽媽很不喜歡外婆做這個,平時都不許我跟別人說,但是我覺得外婆好酷哦。”
…仔細想想,如果外婆十幾歲就懷孕生孩子了的話,現在也不過才三十多歲,要是身材保持得好,做艷舞女郎也不算離譜…
原本跟上童話里的主角們,只是為了找到離開副本的線索而已,但是現在的林三酒,還真有點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見一見小紅帽的外婆了。
從天空的邊角漫起了一團團陰沉的暗灰色,云朵壓得低低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下雨。二人走了一會兒,深綠色漸漸后退,露出了一小方土地。
一棟小小的矮木屋孤零零地坐在林子里,似乎年代已久,木漆已經斑斑駁駁,露出了底下的原木色,只有插在大門旁的一束紅艷艷的鮮花,表示這兒仍有人住。在離它很遠的地方,隱約還有其他幾棟屋子,在山林之中若隱若現。
“這兒是你外婆的家?”林三酒指了指不遠處破舊的小木屋。
“是呀!另外那一些,是山里一些獵人歇腳用的。”小紅帽注意到了林三酒的目光,她望了一眼遠方的屋子,解釋道。“不過,他們真是些奇怪的人。”
“為什么這么說?”
“他們老是說一些外婆的壞話,可是每次見到外婆經過的時候,又總是直愣愣地盯著她。”小紅帽說到這兒,用一種特別鄭重的語氣告誡道:“你知道嗎,我外婆真的特別厲害!以前她可是給國王跳舞的…你肯定沒有見過國王吧?”
那種東西,的確沒有見過。林三酒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小紅帽立刻很滿意的樣子,清脆地一笑,腳步輕快地沖向了小木屋,伸出拳頭敲敲門:“外婆——!我是小紅帽,我來給你送好吃的來了!”
在她身后,林三酒悄悄地叫出了口器。
童話里的這個時候,屋子里已經是狼外婆了——雖然她們剛才來的路上,并沒有遇見什么灰狼模樣的家伙,但畢竟這里是副本。
一個女聲音重重地咳了幾下,帶著濃重的鼻音,從門后傳了出來:“是小紅帽呀?你怎么突然大老遠的來了…”
門后的人一邊說,一邊打開了門,露出了一張正常人類女性的臉——她正如林三酒所猜的一樣,大概還不到四十歲,一頭頭發仍然是健康的淺棕色,雖然面色疲憊蒼白,一雙細長的眼睛卻形狀勾人,眉目間自有一股成熟美感。
不是狼——林三酒松了口氣,藏在身后的口器頓時化作卡片消失在她手心里。
外婆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轉,有點疑惑:“這是…”
“…這就是我向您提到的,從遠方而來的旅人。”
辛德瑞拉柔亮的聲音,含著一股謹小慎微的意味,恭恭敬敬地對一個中年婦人說。
林三酒原本即將踏上木屋臺階的一步,被她匆忙收了回來,沒有掌握好平衡,差點在平滑的地面摔跤——頓時引來了中年婦人和她身后兩個年輕姑娘的目光。
這是一間很漂亮的會客廳,鋪著厚厚的羊絨地毯,壁爐里的柴火正“啪啪”地發出輕響。
頂著那婦人審視的目光,在辛德瑞拉兩個姐姐的嗤笑聲里,林三酒穩住了身子,眨眨眼,這才呼了一口氣:“…呃,夫人,您好。”
不開玩笑地說,剛才森林中木屋的殘影兒,還留在她的視網膜里呢。
大概是對這個搖搖晃晃的奇怪女人感到很不放心吧,婦人從她舒適的沙發椅里坐直了身子,一雙眼睛緊緊地盯住了林三酒:“…你說,你希望在我們家借宿一晚?”
“啊,對,”林三酒回想起了自己對灰姑娘說過的話:“如果您愿意讓我住一晚的話,我會拿出許多寶物,供您…和您的二位女兒隨意挑選的。”
婦人立刻矜持地向后坐了坐,抿了抿嘴唇。
“其實我并不在乎寶物,因為你也看見了,我們家是很富有的。”她說到這兒,嫌惡地朝辛德瑞拉揮揮手,像趕狗一樣將她趕了下去。“但是,我確乎對奇異的東西有一點興趣…”
聽她的意思,似乎是想先看一看林三酒到底有什么寶物。
辛德瑞拉的兩個姐姐,不像母親那樣尚還按捺得住,一個勁兒地直催林三酒將東西拿出來,好叫她們看看。
“好、好,我的背包放在門外了,容我去拿…”
林三酒自然不會當著她們的面兒無中生有地拿出東西來,于是想了一個借口,轉頭朝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盤算自己手里還有什么東西。
在她身后,夏洛特和凱蒂興奮的竊竊私語,沒有絲毫阻滯地傳進了進化人的耳朵里。
“不知道她有什么好東西?”
“我希望她能拿出一些漂亮的頭飾來…”
“噢,對對,或者是好布料,像上星期那位公主穿的一樣…”
林三酒腳下一頓,略略有些驚訝地朝身后看了一眼。
“那位公主來自哪個國家呢?漂亮得叫人難以置信,王子竟然誰也看不見了,整晚只跟她跳舞…”
原來辛德瑞拉已經跟王子跳過舞了?不知道跳到第幾次了,水晶鞋丟了沒有…
林三酒一邊尋思著,一邊走進了萊拉的臥室。
…她真的快要精神分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