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還未進入隱流駐地,就有一只鷂子自巴蛇森林里飛了出來,停在眾人面前,隨后口吐人言:“鶴長老,你外出時宗內發生變故,鳩摩手下逮走了二十來個兄弟。”
鶴長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寧小閑也呆怔了一下,傳音道:“不能吧?誰來告訴我,那女人并不是真的這么二!”鶴長老代表整個隱流出去和西北聯盟談判的時候,鳩摩居然在宗派內動他的人,這簡直就是要激起嘩變的節奏啊。相比其他妖宗,隱流的確唯首領是瞻,但那是在通常情況下。這里的妖怪以悍勇血性著稱,鳩摩自西北開戰以來的表現,很難能夠服眾,如今再行此事,恐怕是自刨墻根。
在她印象里,鳩摩器量小些、性情差些,不是個合格的指揮者,卻絕對不蠢啊。
七仔不明所以,長天則沉默著沒有吱聲,這樣的沉默,讓她頓感毛骨悚然,像是有一股看不見的寒氣,從神魔獄中釋放出來。
鶴長老卻是喜不自勝。這段時間以來他的手下指揮戰役屢見勝績,加上這一回談判成功,他在隱流當中的聲望即會更盛。此消彼長,他企盼多年的時機已經成熟,正愁沒有理由和鳩摩發生正面沖突,這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過來。
細問之下,才知道這居然是個偶然事件點燃了導火索。
今天早晨,鳩摩手下的清鳴堂里,有個小妖到仙植園來領取本月的用度。在戰時,丹藥是緊俏的大項,按例每個妖怪每月能領一枚行功丸,這種藥丸能夠幫助妖怪吸納月華時氣機更加流暢,效率更高。雖然不是什么昂貴藥物,但偏巧輪到他的時候,負責發放的丹師就告訴他:發完了。
這時有個熊妖走到他邊上,也要領這行功丸,結果丹師從柜子里取出一只錦囊交給他,聞這氣味,正是小妖極熟悉的藥丸。正巧他和這只熊妖不僅認得,平時還有些過節。隱流的制度,決定了這個宗派的妖眾之間矛盾糾葛甚多。
在自己的對頭面前丟臉,小妖當即就不干了:“我先來的,憑什么他后到的能領到藥丸,我就不能?”
仙植園的多數丹師都是鶴長老手下,這名丹師也不例外,知曉他是鳩摩手下的妖兵,于是瞅他一眼陰陽怪氣道:“人家這些天與西北聯軍作戰。宗內有規定,戰時一切物資向兵士傾斜,敞開供給。”這熊妖隸屬于瑯琊劃撥給鶴長老的妖兵團,這些天春風得意,不知道受到多少宗內羨慕的眼光。
小妖怒道:“這兩個月,我亦隨軍行動,怎就不能領?”
還不等丹師開口,熊妖已經朝地上啐了一口道:“你們那叫打仗?叫作出去丟臉還差不多。”
新仇舊恨一起來,這一句話就引爆了火藥桶。小妖當即一蹦三尺高,一拳照著熊妖眼眶直去。他的力量并不甚強壯,但脾氣卻不小。熊妖如何能吃了這個虧?當即獰笑著要動手,丹師冷冷道:“要打就出去打,別在這兒。”
在仙植園范圍內私自斗毆,不問對錯一律要處死。這丹師說得難聽,實則是在幫這熊妖,否則他就是贏了,后面也免不了一死。
兩只紅了眼的妖怪在空地上打架,引來眾多唯恐天下不亂的圍觀者。按理說這一幕每天都要在隱流上演不知道多少場,可問題是這兩只妖怪對罵時所說出來的話,相當于指名道姓帶著鳩摩和鶴長老罵個不停,所以當熊妖最終將這小妖給打得筋斷骨碎而亡的時候,荊棘堂也以“妄議主上”的名義將他逮了回去。
這一下,許多人就不干了。和西北聯軍開戰到現在,隱流內部支持鶴長老的呼聲越來越高,在有心人的推動下,還有不少妖宗私底下紛紛計較隱流該換個門主了。熊妖被荊棘堂帶走,鶴長老的部屬們就夾在妖眾當中,開始向荊棘堂發難,詰問為何普通斗毆死傷自負,而熊妖不過殺個小妖就要被鎯鐺入獄。
有挺老鶴這一派的,自然也就有聲援鳩摩的,當下兩伙人唁唁相對,很快到了劍拔弩張的態勢。也不知道誰先動的手,反正仙植園外隨后引發了一場大混戰,參與斗毆者超過了三百多人。
這事兒隨后就上報到兩位門主那里去了。瑯琊今日不在府內,而鳩摩也不知道為什么,一直躲在自己的庭院里沒有出現。兩位門主都沒有作出指示,底下的人只好自行其是。
荊棘堂和清鳴堂的成員趕到現場的時候,挺鶴派的聲勢更大,所以能夠站立到最后的人也就更多。看這局面,明顯是他們贏了,荊棘堂二話不說,將帶頭打得最狠的幾個家伙給上了鎖力枷,要拖回堂內大牢關押起來。這倒不是說他們心存偏袒,而是鳩摩派的家伙們多半倒在地上,要待治好了傷才能再行細問。
然而這種作法頓時給人執法不公的印象。憑什么被帶走的,都是支持鶴長老的人?短短幾個時辰之內,整個隱流腹地都像刮起了一陣輿論風暴,更有沖動的妖眾攔在荊棘堂的執法衛面前,不讓他們通行。
隨后?隨后就見了血。在荊棘堂這等暴力機構面前,尋常妖眾的戰斗力還是不夠看的,然 而他們執法愈粗暴,妖眾的反彈情緒就愈高昂。好不容易將手上的囚徒扔進大牢,就有人登門問責了。這一回荊棘堂也不得不重視起來,因為來者是最近這一個月來的常勝兵團校尉赤必虎,也是鶴長老的得力干將。
軍隊行事,向來雷厲風行,加上赤必虎是鶴長老心腹,深知他的心意,恨不得將這事再鬧大些,于是態度強硬地要求荊棘堂放人。一個執法機構若是被人鬧上門來就要自拆臺面,乖乖聽命放人,那從此就是威信掃地,哪怕這回點子有些扎手,所以荊棘堂也是梗著脖子、憋著一口火氣:“不放!”
赤必虎正等著這句話呢,聞言大手一揮,常勝兵團抬腿就上來堵門。他們并不圍堵整個荊棘堂,也不限制別人進出,就是杵在門口充當門神、站著不走了。這里是隱流腹地,每日辦事經過這里的妖眾不知凡幾,大家都目瞪口呆地望著這奇景,然后四處打聽發生了什么事。
巴蛇森林幅員遼闊,這幾個時辰內發生的事情怎能在短時間內傳遍隱流?所以多數人還是見著這一幕驚訝得不行,找人一問才知道平靜的生活中居然平添了這許多八卦談資…
待到鳩摩從庭院里姍姍而出時,事態已經發展到這樣的地步。她問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知道自己這一回不僅無辜而且不理虧,可是群情激憤的情況下,她若是讓荊棘堂秉公執法,恐怕就要引發嘩變了;但是若當場放人,那自己此番威信掃地。并且這事兒還拖不得,不能等遠方談判結束后再讓鶴長老回來找她磋談,否則就是變相承認了鶴長老在宗內的地位不低于她!
她召集了一干手下商議半天,也沒有什么好辦法,最后鳩摩作出了決定,以“勸誡”為名,將那二十余名暴分子繼續留在荊棘堂中,對外宣稱這幫人不是被關押,而是因為目無主上、妨礙執法等理由,須接受荊棘堂的訓誡滿三十六個時辰,之后就會被放出。
同一件事,被冠以不同的名義,就會產生不同的后果。鳩摩找了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出來,就連赤必虎也說不出什么來。門主要訓誡門徒,放在一般仙派妖宗來說都是再正常不過之事,有什么阻攔的理由?
眼看此事處理得當,就要這么過去,鳩摩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的時候,風波再起。
關在荊棘堂里的肇事熊妖,突然暴斃!
并且這個消息也在第一時間傳了出來,幾乎鳩摩接訊的同時,荊棘堂外許多妖眾也聽到了這個風聲。剛剛平息的爭端,又像火上加了把油,轟然一聲炸開。
據說鳩摩當時面上泛白,胸口起伏個不停,一道勁氣打出砸爛了議事廳的大門,這才咬牙下令徹查。她并不笨,第一時間猜出了荊棘堂里必有鶴長老的內應,在牢里弄死了熊妖,又把消息傳了出去——你不是只“勸誡”么?為什么牢里會死人?光這一點,就能將她苦心營造出的名目,毀得一干二凈。
最重要的是,她沒時間了,鶴長老隨時都會回來。然而此時放出牢里的人也已經晚了,只會讓妖眾看待她的眼神更加輕蔑。
就在這時,因為議和進行得很順利,鶴長老一行回返了。
“你是說,這事兒發生過后,鳩摩關在自己的庭院里沒有出來?”鶴長老敏感地抓住了重點。
鷂子道:“正是!聽說陳情的人去找了兩次,都被她的侍女轟了出來,說主上不適,晚些再行通報。”
“不適?”鶴長老笑得老臉如菊|花舒展,“她當然會不適了…想必當時她還以為只是普通的尋釁鬧事。這受傷的時機,來得也真討巧啊!”
這又是好幾個意外撞在一塊兒的結果,也是鶴長老最想看到的結果。對他來說,最終一戰,已經到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