腓力四世到現在才明白,明朝這支使者艦隊,做主的并不是明朝皇帝的兄長,坐著的這位親王,而是他的背后,一直無聲無息的人。
‘他們說是太監?明朝皇帝的親信?’腓力四世心里自語,笑容和煦的看向朱由檢道:“兩千萬,一次性給付?”
朱由檢面色如常,道:“糧食到一半,一次性給付。”
到一半,就是一千萬石,這是很大一筆數字。
但這難不倒有龐大殖民地的西班牙,只要給足時間,別說兩千萬石,五千萬也不成問題,只是,西班牙以前并不重視大米等的種植。
‘或許,將甘蔗給砍了?’腓力四世心里忍不住的想,西班牙現在需要大量的財政援助,如果明國人喜歡糧食,一年兩千萬,利潤起碼有一千萬,相當暴利啊!
“我還需要我的大臣們商議,但我相信,一定會有好消息。”腓力四世再次舉起酒杯,與朱由檢一個只可意會的眼神。
“我期待陛下的好消息。”朱由檢平靜的拿起酒杯,道。
兩人碰了一下,而后一飲而盡。
又了這么一個好的開始,餐桌上的氣氛陡然好了起來。伊麗莎白親自給朱由檢夾菜,說了許多開心的事情。
朱由檢不喜歡這位王后,也不習慣有女人在場,面無表情的應付著。
腓力四世情緒更加高漲,道:“尊敬的朱,我們西班牙還有很多好東西,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明日我將帶你去看一看,去馬德里,我有很多禮物要送給你。”
朱由檢只對糧食感興趣,沉默片刻,忽然笑著道:“我也有很多禮物送給陛下與王后,這些都是我大明的特產,獨有,我相信陛下也會喜歡,貴國的商人更是如此。”
腓力四世雙眼一亮,笑容滿面的道:“當然,我想當期待。”
腓力四世沒有再談及敏感的話題,盡情的介紹著西班牙的強大,訴說著他的宗教狂熱,自然少不了提及他們的光輝戰績,炫耀軍事的強大,領土面積的遼闊。
朱由檢沒有說明朝的國土與軍事,而是在講述明朝的文化,幾乎都是儒學,一些精髓在他嘴里沒有顯得那么枯燥,淺顯易懂又發人深省。
儒學發展到這個時候,尤其是王陽明的再一次發展,已然是一個高峰,這樣的高度,在歐洲來說也是一門深奧的哲學,聽得腓力四世,伊麗莎白等人睜大雙眼,顯然一時間無法明白又感覺新奇。
這頓飯吃的自然是賓主盡歡,直到半夜才散場。
腓力四世雖然喝了明朝的白酒,但中途換了水,所以沒有喝醉,這個時候在一個偏庁里,目光炯炯的看著奧昆多等人。
“陛下,明人有太多的銀子,而我們需要銀子。”這是尼德蘭總督,雖然只是掛名,但很重要的一個人。
“陛下,我們需要明人的友誼,他們的船隊能夠遠航到這里,而我們不能去東方,至少眼下不行。”這是海軍上將在說話,他觀察了明朝的艦隊,褐色的眼神里都是憂慮。
“陛下,現在明朝控制了東方,您知道每年歐洲在東方的收益嗎?八千萬比索!若是這些都被我們賺到,我們的財政將再無問題!”這是財政官員的話,顯得相當急切。
西班牙的財政真的不行了,處處都在戰爭,欠各大銀行的債務已經連利息都還不了,盡管腓力四世已經暗示要賴賬,但這還是解決不了財政危機,并且這個辦法是不得已的之策,不到最后絕不能用!
腓力四世聽著他們的話,自語道:“八千萬比索?”
財政官員一聽,神色一振,道:“是,并且可能更多,明人之前是拒絕我們貿易的,但是他們的生絲,茶葉,瓷器,絲綢,還有已經被他們掌握的香料等等,這些都是一本萬利,只要做得好,破億并不難,加上他們的糧食,或許,我們的財政會有極大的改觀!”
腓力四世目光亮了下,默默換算。八千萬比索差不多是五千萬白銀,若是破億,說不定有七八千萬兩白銀,這是一筆巨款!
“看來,我們需要與明人更好的談一談。”腓力四世坐直身體,目光堅定的說道。
眾人長松一口氣,如果腓力四世不作為或者做某些危險的事情,這對西班牙來說會是一場災難。
不過,腓力四世做出了決定,那么,就表示他們與明朝的使者要有更多的接觸,更多的事情要做。
在另一邊,朱由檢,馮祝等人也聚集在一起,眾人更為輕松一點。他們已經確定,西班牙不會與大明撕破臉,他們的一些既定計劃或許能夠實現。
朱由檢更為開心,每年兩千萬石的糧食,這將大大緩解明朝國內的危機,活下無數難民。
至于銀子,大明根本就不缺銀子,明朝的的通貨膨脹大部分就是因為外部流入的銀子過多,過快。
隨著明朝貨幣的替換,皇家錢莊里的現銀已經接近兩個億,還不包括朱栩的內帑,另外還有就是不可預測的民間藏銀。
李一藻等人已經進行過研究,歐洲黃金白銀的比例在一比三左右,而大明已經高達一比十五!
這是多么可怕的比例,要是從中套利,相當可怕!
好在明朝現在的法定貨幣已經不是白銀,白銀的出入被嚴格控制,否則被有心人利用,不知道要損失多少。
“或許,明天我可以試探一下他們對聯合海軍的態度?”鄭芝龍看著眾人,沉吟著道。
歐洲自然沒有組建聯合海軍的條件,但在歐洲之外需要,而能主導這只海軍的,只有大明!
“我倒是覺得,可以談一下‘海上互助,利益共享’這個這件事,西班牙需要我大明的保護,至少是不侵犯…”鰲拜說道。
西班牙在海外面臨最大的威脅來至于海盜,實則上這些所謂的‘海盜’,背后要么是英格蘭,要么就是還沒有獨立的尼德蘭,亦或者還有法蘭克王國,他們支持的或者暗中扮演海道的傳旨四處游蕩,美洲,亞洲,歐洲,非洲到處都有,西班牙每年損失的寶藏船不可計數。
馮祝看著眾人,默然片刻,道“首要條件,還是要與歐洲各國達成貿易條約,只要達成了,我們就可以直接與這些商人貿易,獲取我大明需要的一切,同時制定我們的規則。”
這一堆人里,馮祝是最清楚朱栩的意圖,他還記得,臨來之前朱栩交代的話。
‘統治這個世界的不是軍隊,不是錢糧,也更不是兵器,而是制度,是規則。先進的規則淘汰舊的是必然,誰也阻擋不了。我們要做的,就是建立新的,強大的,牢固的,有利于我們的規則,這些規則會牢牢鎖死后來者,他們沒有話語權,無力改變,在大環境中掙扎,徒呼奈何…’
馮祝話里的意思很簡單,在歐洲人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將事情做在前面,等他們醒悟的時候,已經不能去改變什么了。
貿易規則,自然是最重要的一條,在這個世界環境大更替的大時代,誰看的更遠,誰走的更快一點,誰就能掌握這個世界!
鄭芝龍,鰲拜倒是更希望能掌控軍事力量,尤其是聯合艦隊,這樣就轄制歐洲各國,令他們不敢輕易妄動。
朱由檢不喜歡這些,他更在乎國內的情勢,聽著幾人的話,默然無聲。
馮祝見幾人不說話,便道:“明日我們不要開口,我讓李一藻以文化交流的方式去試探一番。對了王爺,明日再與這位國王閑聊的時候,無意中說一句,你打算去教皇國見教皇,看看他的臉色。”
教皇在歐洲的影響力自然還是很龐大的,各國的國王,領主都還是先神職,后世俗,哪怕西班牙國王也是如此。
“嗯。”朱由檢不在意的點頭,他知道這一趟的另一個主要目的,就是與教皇搭上關系,教會,會做到很多那些國王都做不到事情。
既然事情定下來,馮祝便開口道:“咱們不能一棵樹上吊死,不止教皇國那邊,法蘭克,尼德蘭,英格蘭,羅馬帝國,還有就是奧斯曼那邊,都要想辦法接觸一下。”
眾人暗自點頭,他們來歐洲,可不是為了西班牙。
大明有很東西可以賣出來,茶葉,生絲,絲綢,瓷器等等,若是能賣出來,朝廷的財政一定會有極大的改觀,并且換來的糧食也會大大增加朝廷應對災情的能力。
幾人湊集在一起,商議了很久,這才各自回房休息。
“親愛的朱,我帶你參觀一下我們的里斯本,這里一定會讓你大開眼界的。”
第二天一大早,腓力四世就熱情無比的拉著朱由檢在里斯本的大街上逛著,給他介紹這座歷史悠久的城市,滔滔不絕講述著這里發生的光輝事跡。
朱由檢一直微笑以對,心里卻一點笑容也沒有。這里的樓宇普遍矮小,整個城市都很小,看上去頗為‘小氣’,絲毫沒有巍峨壯觀的一絲痕跡。
“朱,聽說你們的都城比這里大很多,是真的多嗎?”似乎是混熟了,同在馬車里的王后伊麗莎白微笑著問向朱由檢。
朱由檢頗有些惜字如金,道:“是的。”
腓力四世心里打著不少主意,似不經意的問道“我聽說你們的人口比整個歐洲還要多,你們的國土比整個歐洲還要大,是真的嗎?”
朱由檢微笑,平靜以對,道:“稍微夸張了一些。”
腓力四世聽著朱由檢的話,神情不變,道:“那,你們有那么多的人口,土地,為什么還要購買這么多糧食?”
朱由檢早有準備,道:“一來是消除與貴國的誤會,二來,是為了更好的發展兩國關系,在我們看來,有這樣大規模的貿易,能夠有效遏制貴我兩國的敵對的危險。”
腓力四世對于這樣的借口自然是不會當真,卻沒有深究,忽然轉移話題的道:“貴國的船隊看上去非常堅固,這樣的船,貴國很多嗎?”
朱由檢沒有料到腓力四世會突然轉移到這里,倒是神色如常,道:“我大明的造船向來嚴謹,洪武號這樣的主力戰艦只有兩艘,但是中艦,小艦,多達千艘。”
腓力四世眉頭動了下,眨了下眼睛,沒有立即說話。
他對明朝沒有很多了解,只知道在南海上他們慘敗,根本無力還擊,丟失了大量的領土。
想著那天在港口看到的那些艦隊,預想著大明可能的實力,心里的友好之念更加堅定。
片刻后,腓力四世微笑著又說道“聽說,貴國的火炮射程有五千米,這是真的嗎?”
歐洲最好的火器射程不過三千米,不要小看這兩千米,在對戰中,不管是海戰還是陸戰,都是制勝的一大關鍵!
朱由檢想了想,道:“最好的確實能做到,但并不多,有些關節無法打通,不能量產。”
腓力四世余光看著朱由檢,看出了他的遲疑,不禁感慨一句,道“真是羨慕你們,在遙遠的東方,四周沒有敵人…”
在他看來,明朝在東方是沒有強大的敵人,沒有陷入苦戰,唯我獨尊,那該是多么美好的畫面。
而他的西班牙,幾乎四面環敵,年年大戰,幾乎沒有聽過。奧斯曼,羅馬帝國,法蘭克,還有跳蚤一般煩人的英格蘭,尼德蘭等等。
朱由檢對西班牙已經有一些了解,聽著腓力四世似真似假的感慨,看著外面的景色,以一種忽然想起來的語氣道:“陛下,我來此之前,我國陛下千叮萬囑一定要我去拜見一下教皇陛下,不知,可否代為安排一下?”
腓力四世眉頭一挑,旋即笑著道:“當然,教皇國離我們并不遠,我將為你安排,不用擔心,朱。”
朱由栩客氣的道:“那就謝過陛下了。”
說完這一句,兩人都轉頭看向馬車外面,沒有再說話。伊麗莎白眨了眨眼,看看腓力四世,又看向朱由檢,臉上有些古怪。
腓力四世對明朝顯然有著強烈的戒心,不管是菲律賓的事情,還是這支遠海一年多,漂泊萬里的龐大的艦隊,都讓他不安,心里某些念頭甚至起起伏伏,難捏不定。
朱由檢不說話,是他看破了一些事情。
腓力四世之前還說要帶他去馬德里,現在卻只字不提,他說到去教皇國拜會教皇,腓力四世明顯的停頓,猶豫了。
這說明,腓力四世有意在控制他們,不想他們脫離掌控。
朱由檢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轉眼間就猜透了腓力四世的一些心事,但他面色平靜如常,不時還開口詢問一些事情。
腓力四世神采飛揚,樂意介紹,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倒是聊的熱切。
但伊麗莎白明顯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變了,盡管之前就彼此拘謹,但一次,雙方都是熱情的過頭,彼此心知肚明的在戒備。
里斯本并不大,馬車在一群護衛中轉了一圈,轉回王宮。
腓力四世倒是相當高興,不管朱由檢聽或者沒聽,感興趣與否,熱情高漲,興致勃勃。
沒有翻譯的轉述,朱由檢根本聽不懂馬車外的聲音,不知道多少人在指指點點,嬉嬉笑笑,指著他,竊竊私語。
朱由檢不喜歡這樣的場合,更不習慣這些西夷女子的毫無教化,不知廉恥,心里越發厭惡,臉色平淡,任由腓力四世噴口水,只想著盡快回去,擺脫這些破事。
到了王宮門前,腓力四世看著朱由檢,大聲的說道“朱,我們這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峽谷,我明天看你去看 吧,你一定會喜歡的。”
朱由檢對西班牙的人與事還有風景都不喜歡,強忍著這股不滿,不動聲色的道“陛下,我們在海上漂泊了一年之久,在這里還有些不習慣,可否,讓我們休息幾天?”
腓力四世一怔,旋即大聲道:“是是,我忘記了這件事了,對不起朱,明天開始,你就休息吧,想休息多久都沒問題,在這里,你想去哪里都可以,當做是自己的家吧…”
朱由檢抬手,道:“多謝陛下。”
腓力四世攬著朱由檢的肩膀,向里面走去,嘴里道:“這兩天會有一些人從馬德里過來,我介紹給朱你認識,他們都是有才華的人,相信你一定會喜歡的…”
朱由檢眼神微凝,旋即道:“我很期待。”
腓力四世聽著翻譯的話,很高興,大笑著讓人送朱由檢回房間。
馮祝等人已經在等著了,一見朱由檢進來,神色驚喜,剛要問,還是連忙行禮。
“見過王爺。”一群人道。
朱由檢雖然是名義上的主使,但到底是親王,當今的親哥,誰敢怠慢?
朱由檢點了點頭,在中間的椅子上坐下,眉頭卻不由得一皺。
這西班牙的一切一切他都非常討厭,衣食住行都是!
他端起茶杯,勉強的喝了一口,道:“腓力四世告訴我,過兩天會有官員過來,想必是真想與我們談判。”
鄭芝龍接著道:“是,末將讓人四處去探了探了口風,發現西班牙現在很困難,他們也傾向與我大明結盟,但形勢比較復雜,還得多看看…腓力四世并不能決定所有事情。”
鰲拜道:“我透過傳教士調查了一番,王宮里的消息應該是偏好。另外西班牙各處的軍隊并沒有多少異動,海上的軍艦同樣沒有異動。”
馮祝聽著,斟酌著道:“看來是震懾住了,只要腓力四世沒有敵意,談判就都不是問題,我們再耐心等等看,同時派出使者,前往其他各國。”
朱由檢看著他,肅色道:“一定要小心一點,我覺得這腓力四世不簡單,或許他在打別的主意。”
馮祝幾人默默點頭,他們身在異國,身死都在外人手里,自然要小心翼翼。
“傳教士那邊,可靠嗎?”朱由檢還是不放心多問道。他心里有著強烈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觀念,始終不信這些西夷人。
馮祝道:“王爺放心,他們做的都不是核心之事,我們有所防備。”
朱由檢面色和緩,目光又有些異色的道:“我覺得腓力四世似乎有意與我們談判,但是,他有顧忌,即便是談成了,只怕也就是紙面協議,隨時都會被撕破。”
朱由檢向來重視承諾,更何況是書面的,他對這種隨意撕毀協議的事情深惡痛絕,自然,里面還夾雜著朱栩的因素。
馮祝微笑,道:“王爺,我們要的就是三兩年的一個契約,只要過了兩三年,不管西班牙會不會撕毀契約,我們都會再繼續下去。”
朱由檢眉頭一皺,神色難看一閃而過。這也是他討厭朱栩的原因之一,算計的太多,毫無大明皇帝該有的威嚴。
鄭芝龍注意到了朱由檢的神色,心里一動,跟著解釋道:“我大明皇帝當然是說一不二,金口玉言,電腦西夷之人毫無教化,不知皇威浩蕩,我等連眼前都無法斷定,如何考慮三年之后的事情。”
鰲拜就更聰明一點了,直接點題道:“王爺,我等只是使者,完成皇上交代的任務即可,其他的,那不是我等該憂慮的事情。”
鰲拜說的其實已經有些誅心了,就差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話,對于朱由檢的身份來說,自然是相當敏感。
朱由檢看了鰲拜一眼,眼神有殺機一閃而過。
但鰲拜一臉的正氣,果斷道:“王爺,末將句句是為了這次任務,若是有得罪的地方,還請王爺海涵。”
好的壞的都讓鰲拜說了,朱由檢能怎么辦?
他心里怒火熊熊,目光看向馮祝。
馮祝立即看向鰲拜,冷聲道:“放肆,王爺是你可以指摘的!”
鰲拜神色立變,連忙單膝跪地道:“王爺恕罪,末將糊涂了。”
朱由檢壓著怒氣,起身道:“這兩天你們最好安靜一點,不要做其他事情,還有,如何談判,談成什么樣,最后的契約要拿來給本王,不能有任何暗約,否則本王不會簽字!”
馮祝站起來,傾身道:“是,奴婢明白。”
朱由檢一甩手,大步離開了。
鄭芝龍看著朱由檢離開,看向馮祝,道:“公公,王爺沒事吧?”
天下人都知道,這位與王爺與當今的皇帝陛下不和,他要是鬧起性子,這個時候還真麻煩。
馮祝道:“沒事,王爺知道輕重,以后不該說的話,不要說,好了,這些先不說話,明天要是有人宴請你們,就只管去,有些話,可以先露出去,看看他們怎么回應,而后確定我們的談判底線以及技巧…”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