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自嚴抬起手,請罪道“梁成庸確實是臣的關門弟子,此人自幼有神童之名,學識一日千里,如今也算才學滿腹,在士林間頗有聲望。臣也不曾想到他會行徇私包庇之舉,已命督政院革職查辦。臣有識人不明之責,請皇上降罪。”
朱栩坐在軟塌上,手拿著茶蓋,摩挲著茶水,目光深邃。
雖然說,現在黨爭基本上已經消滅的干凈了。但大明的人才發掘,大半部分上還是以‘熟人’為主,真正的舉薦,監察,驗證體系還沒有建立起來。
梁成庸不管是否有問題,終歸都是畢自嚴以他的個人喜好提拔的,這個模式是不正常的。
但是這個不能一蹴而就,需要慢慢來,眼下,還得先建立一個更為嚴格,密集的監察體系。
“這件事上,有責任的太多,先放一邊。朕想說的是,如何避免這種事,有事之后如何盡早發現,有什么想法沒有?”朱栩放下茶杯,看著畢自嚴道。
畢自嚴一怔,想了想,道:“梁成庸的任命,是督政院考舉司舉薦,吏部備案,靖王首肯,反貪局等驗核之后才任命。他過往很是中正,清白,這次糊涂,但有刑部與督政院相互掣肘,很快就案發…皇上的意思是?”
朱栩頓了下,畢自嚴說的還真是,只是這不是他的構想。
“你有沒有覺得,督政院的權力過大?”于是,朱栩更進一步的點撥道。
畢自嚴立刻明白了,沉思一會兒,忽然道“皇上可是想要拆分督政院,再次設立六科?”
朱栩下意識的摸了摸下巴,這些大人們的想法總是在以往的圈里繞,看到一些什么,就想著往回走。
“巡政御史并不是常駐機構,他與過往的十二道御史職責也完全不同,”
朱栩耐心的解釋,道:“科道期初還是好的,后來就成了黨爭的工具,內耗的急先鋒,朕無意恢復…朕打算將反貪局從督政院剝離,你覺得如何?”
畢自嚴沒想到朱栩是這個意思,稍做沉吟,道:“臣認為可以,若是由內閣統領,確實能對天下官吏有一個強力的監察,能起到從任命到檢察,懲處的所有作用,避免督政院的私相授受,徇私舞弊。”
朱栩聽的出來,畢自嚴對督政院有顧忌,有所保留,不過這是他想要的,一個無所顧忌的內閣那才可怕。
但這個反貪局,朱栩也沒有放在內閣的意思,他笑了笑,道:“朕打算直接統領。”
畢自嚴立即就想到了東廠以及錦衣衛,這兩個部門都是直屬皇帝,歷來朝臣深受其害,尤其是魏忠賢時期,天下官吏為之哀嚎,戰栗。
這樣的機構,不應該存在!
畢自嚴從心底厭惡這樣的機構,看著朱栩,抬著手,沉色道:“皇上,‘新政’是理清過往的弊政,東廠,錦衣衛在天啟之前,是我大明朝局敗壞的一大主因,臣反對再設!”
畢自嚴說的異常認真,也相當堅定。他從來沒有與朱栩強硬爭過什么,這一次,他要爭一爭,哪怕有損天威,有損朝局,對‘新政’不利,他也要爭到底!
至于個人得失,他從未計較。
——錦衣衛,東廠,決不能再出現!
朱栩看著畢自嚴的神色,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說話。
這位畢閣老在很多事情上還是很聽話的,也能穩住朝局,按部就班的推動各項政務前進,但偶爾,經常,時不時的都能冒出一些令朱栩反感的保守念頭,想法來。
‘還得慢慢來,不著急…’
朱栩心里給自己安慰,看著畢自嚴,神色如常的道“朕無意,也不打算復設東廠,‘間邪司’只是臨時手段,即刻廢除。反貪局還是五品,專職反貪腐,確保朝廷以及天下官員廉潔奉公,秉公持正,不由內監充任。”
畢自嚴聽著,細細思索,還是皺眉,道:“皇上,那不如放在內閣,這樣既能加強內閣權威,也更可有力于推動‘新政’。”
朱栩搖頭,語氣淡淡道:“內閣也要在反貪局監察范圍內,天啟之前的佞臣大部分皆出自內閣,這種情況不能再有,這件事無需在議。內閣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快了結一些尾巴,馬上就要過年了,開年之后,朕要開啟我大明全方位的改革,內閣要做好準備!”
畢自嚴心頭很不安,對于脫離內閣控制的機構,他本能的就不贊同,總覺得歷史會重演。
但眼前的皇帝不是天啟,群臣的意見不會聽,最重要的是,他對朝局的掌控遠超歷代,即便內閣一致的反對,反貪局的獨立還是會照常進行,根本阻止不了!
畢自嚴神色變了變,心里難受,如鯁在喉,半晌道:“皇上,那這反貪局何人主事?”
“龔鼎孳。”朱栩道。這件事,他也早有盤算,定國公府這件事也就是個引子。
對于這個人,畢自嚴是知道的,風評不怎么好,但基本上就是無名小卒,只是個舉人,連進士出身都沒有。
畢自嚴心里放松不少,還是要爭取一下,道:“皇上,龔鼎孳此人也算是東林舊人,并且非進士出身,風評極差,臣建議換個人。”
朱栩擺了擺手,笑著道:“若是日后朝局平穩,‘新政’完成了,這反貪局主事是誰朕都不在意,眼下朝局紛擾不休,有一個愣頭青在,或許能給我們帶來驚喜也說不定。”
畢自嚴聽著朱栩很‘輕松’的話,心里卻不輕松,想了想,也只得道:“是,內閣會盡快擬旨。”
朱栩點點頭,道:“朕已經讓御膳房準備菜單,年底大宴的名單朕會讓司禮監送去內閣,有什么想法,再跟朕說,其他的事情,盡快了結吧,尤其是就藩律,早點議出,讓一些人安心。”
畢自嚴徹底松或者嘆了口氣,抬手道“遵旨。”
朱栩看著畢自嚴的背影,捏著下巴若有所思。
畢自嚴的缺點現在凸顯的越來越嚴重,但朱栩還不能立即換了他,一來,目前的情況不允許,第二孫傳庭培養的還不夠,第三,畢自嚴的缺點固然在顯露,他的能力與威信在增加,推動‘新政’,非他莫屬。
朱栩拋開這些,抬頭看向曹化淳道“張家那邊怎么說?”
曹化淳知道朱栩的意思,上前道“皇上,張小姐說,此事于禮不合。”
朱栩對這個‘禮’字是越發痛恨,擺了擺手,道:“她不來就不來吧,年宴你準備著,就擺在乾清宮。”
“遵旨。”曹化淳道。
朱栩說完這些,看了看天色,起身道“走吧,張國公估計也等急了。”
“是。”曹化淳應聲,命人準備,前往慈寧宮。
在朱栩動身的時候,內閣,督政院,大理寺的動作更為迅速,一面公告要公開公正審理,一面控制輿情,不至于失控。
即便如此,京城的每一個旮旯里還是議論紛紛,喧沸不斷。
畢自嚴回到內閣,就召集人商議,同時傳達的了朱栩的一些意思。
反貪局獨立出來,眾人心里不舒服,感覺有一根繩子勒住脖子,難受的很。卻也十分清楚,這是皇帝的意思,他們都反抗不得。
一只信鴿從宮里飛出,直奔南方,對朝局,對天下來說是無聲無息,可影響卻無比深遠。
慈寧宮內。
張國紀,張太后,小永寧,李解語,樂安公主朱徽媞,駙馬鞏永固等聚集在一起,談笑風生,熱鬧騰騰。
“舅爺,還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嗎?”小永寧最是活潑的,盯著張國紀問道。
張國紀倒還放的開,笑著道:“神龍府現在是萬邦齊聚之地,幾乎什么東西都有,我本來是想帶一些進宮的,但娘娘不讓,下次給公主帶。”
小家伙哼哼兩聲,又睜大雙眼的道:“舅爺,我聽說那里有好多奇奇怪怪的人,他們也吃飯嗎?也睡覺嗎?”
張國紀哈哈大笑,沒有說話。
張太后搖頭,無奈的道:“是人都吃飯,都睡覺,也不知道你哪里來的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李解語,朱徽媞等都是陪笑,不適合的話,他們不能插口。
張國紀不是老好人,心思通透,看著在座的人,面上不動,轉向李解語道“李娘娘,西夷那邊有些藥,對小孩子特別好用,老臣回去之后,就讓人送進宮,娘娘也知醫,想必會用。”
李解語看著張國紀,輕聲笑道:“謝謝公爺。”
張國紀笑著不語,神龍府那個布木布泰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張太后給張國紀續了杯茶,道“父親,我與皇上說過了,你身體不大好,不宜再來回奔波,南直隸的事情,交給別人吧。”
張國紀的年紀其實并不大,精神也很好,他看著張太后,搖頭笑著道:“京師其實才不太好,南方水米養人,要不是你不能走,我倒是想你也一起去。”
張太后看著張國紀,眉頭蹙了下,嘴角動了動,沒有再說話。
京城確實也不太平,盡管張國紀有她照看,卻也不是萬全的,躲到南直隸或許還能避開這些旋渦。
“咦,這是都在等朕嗎?”朱栩邁步進來,看著一群人笑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