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落,余暉灑盡。
景陽宮。
朱栩坐在椅子上,翻看著奏本,整個御書房除了他制造的聲音,落針可聞。
曹化淳站在他左側,眼觀鼻鼻觀心。
小永寧站在右側不遠處,抿著小嘴,大眼睛含淚的看著朱栩,一副楚楚可憐模樣。
朱栩恍若未見,翻著手里的奏本,臉色就沒有好看過。
越是年底的時候各種事情越多,不是這個彈劾就是那個報災,還有就是民亂也在這個時候到了高發期,各地總督府都上報,林林總總不到一個月,就要數百起,遍及全國各地,甚至于云.南那邊還有一個土司叛亂,規模達五千人,一度攻占州縣,總兵左良玉差點就動用正規軍,結果是當地的總督府反應頗為迅速,調集人手,半個月就將這股實力打散,其中一部分逃入了緬甸,云.南上書,請朝廷出面施壓緬甸。
朱栩看著這道奏本,轉向曹化淳道:“使館區劃分的怎么樣了?”
曹化淳側過身,道:“回皇上,禮部那邊已經選好地,在城東。”
朱栩點點頭,目露沉吟的道:“明年周邊各國的使者會進京恭賀朕大婚,到時候就讓禮部商議互設使館事宜,順便施壓緬甸。”
“遵旨。”曹化淳應聲記下。
朱栩說完,端起手邊的茶,還不等他碰到,小永寧突然道:“皇叔,冷了,我給你換熱的…”
小丫頭說著就要飛奔過來,在朱栩桌邊有一個碳爐,在上面有鐵壺燒著熱水。
“給朕老實站著!”朱栩哼了一聲,親自過來。
小丫頭腳步一頓,抿著嘴,一臉可憐的看著朱栩,小聲的慢慢的道:“皇叔,人家知道錯了,以后會聽話…”
朱栩一邊倒茶一邊道:“要么你老老實實的給朕站著,要么朕就繼續倒吊著你。”
相比于被倒吊著,小永寧自然選著站著,只是大眼睛里水汪汪的,看上去極其可憐。
朱栩根本就不去看她,喝了口茶,繼續看奏本。
黃河,長江沿岸的一些省州府都被今年的大水嚇怕了,知曉內閣要節流,可能會暫停工部的一些水利工程,紛紛上書,希望不要停,能夠出銀子清淤,加固堤壩,擴展河道。
這些工程除了直接的好處防范水災外,還有大量的錢糧涌入,清淤過程也會造就無數的良田,各方面都意義重大,地方上舍不得放手。
朱栩搖了搖頭,將這些奏本都轉入內閣。
大明這幾年之所以能肆意揮灑銀子,全都是因為他榨干了明朝的一些潛力,在災情不斷加重,民生凋零的情況下,無以為繼,節流雖然無奈,也是必然之舉。
隨手又拿過奏本,看了幾眼便開始批擬,過了一陣子,朱栩盯著手里的奏本,一瞬不瞬,神色微肅。
這是甘.肅巡撫林日瑞彈劾秦良玉的奏本,言稱秦良玉年中率領大軍在陜甘剿匪,以火攻燒死數千人,‘驚天大火,十日不熄,慘狀無言可述,民怨沸熾,震怖陜甘’。
朱栩一直看著,沒有開口,也沒有拿起筆。
他的急迫對大明官員影響極大,哪怕是秦良玉也感覺到了,她動作上更為凌厲,果決,甚至不惜代價,不顧聲名。
過了不知道多久,朱栩手指敲了敲,將這道奏本留下。
繼續翻看奏本,這個時候有太多奇奇怪怪的事情發生,哪怕是再不合情理,不應該,說不通的事情都會發生。
比如蘇.州府上書,言稱當地有一巨富之家,購買了數頃之地,建造了一個龐大的莊園,耗資百萬,眾人一見,居然與南.京的皇宮極其相似,只是為了避諱,隱去了一些東西。
這家人也不是普通人家,是嘉靖年間一輔臣后代,詩書傳家,清名流傳,蘇.州府不敢擅斷,請皇帝旨意。
朱栩眉頭挑了挑,自語道:“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來了…”他沒有批擬,將奏本轉給內閣,由內閣處理。
又是好一陣子,一個內監端著一道奏本進來,遞給曹化淳。
這個時候送來的一般都是重要的事情,曹化淳接過奏本,揮了揮手,旋即打開看去,然后就上前,道:“皇上,內閣請旨,他們打算明天頒布,赦免楊漣以及東林黨的旨意。”
朱栩拿過奏本,翻看一看,是畢自嚴的手書,言稱現在時機合適,內閣也做好了應對的準備,可以公布了。
“醞釀了幾天,倒是可以了。”朱栩拿過筆,批了個‘準’字,然后遞給曹化淳,道:“明天你親自去刑部大牢,赦免一干人,不用刻意做什么,正常傳旨就行。”
“遵旨。”曹化淳抬手接過奏本,心里也是暗松口氣。
東林黨的問題一直在壓在朝野,士林心口的大石頭,不管他們被如何揭發,根深蒂固的想法無法徹底改變,若是不能搬開,總歸是心結,除了眼前有礙‘新政’,然后還會引出更大的麻煩。現在赦免了,就等于了結了這個心結,自此后,皇帝,內閣,朝野官員,天下士林都能大吐一口氣,都能輕松一點。
當然,東林黨自此以后再也翻不了案!
曹化淳親自將這道奏本送去內閣,又交代幾句,這才離開。
孫承宗已經去了兵部,內閣只有畢自嚴與靖王,兩人的班房是分開,所以只有畢自嚴接到了這道‘旨意’。
畢自嚴看著朱栩批擬的大大的‘準’字,心里的石頭算是落了地。
東林黨現在就是攔路的大石頭,橫亙在朝廷與士林心間,必須要搬開!
畢自嚴招來鄭友元,在他身前低語道“去,放出消息,就說皇上明日就會下旨赦免東林一黨,今晚一定要全城的人都知道!”
鄭友元會意,答應一聲,又道:“大人,那,有些人是否可以收為己用…”
“想都別想!”畢自嚴臉色驟沉,道:“東林黨赦免后,一律不準接觸,所有舉薦,告發的奏本全部封存,送入司禮監,今后不得妄言半句!”
鄭友元神色一怔,上前低聲道:“大人,用得著如此嗎?”
畢自嚴冷眼看著他,道“圣心難測,你我都要小心做事,這內閣,大明離了誰都一樣!”
鄭友元聽著畢自嚴的嚴厲的警告,心頭狂跳,若有所悟的道:“是,下官明白了。”
畢自嚴深吸一口氣,道“嗯,這件事也告訴一聲靖王,讓督政院那邊作些準備,朝報準備好,怎么報,不用我教你吧?”
鄭友元道:“欲揚先抑,貶東林,頌皇上,順道提我們內閣在里面的力諫。”
畢自嚴眉頭一皺,想要去掉提內閣,心里一動,道:“內閣就一筆帶過,不要多提。”
“是,下官知道分寸了。”鄭友元道,而后匆匆出了畢自嚴班房。
沒多久靖王也知道了,他站在窗前,推開窗戶下外面看去。
天色漸黑,雪花漸多,寒風凄凄,可能又是一場大雪。
他仰望黑漆漆的天空,輕聲嘆道“我大明怎么就沒有消停的日子…”
靖王也安逸慣了的人,雖然這幾年做了些事情,內心還是渴望那種吃喝不愁,悠閑自在的懶散日子。
內閣刻意放出風聲,沒多久京城四面八方都傳遍了。
不知道多少人在議論,千奇百怪的言論、謠言,在今夜的京城上空交錯,回響不休。
“你們聽說了嗎?皇上要特赦楊大洪以及一干東林黨罪臣?”
“前幾天就有消息傳出來,只是不知道真假,剛才內閣上書皇上,皇上已經同意了…”
“是啊,楊大洪到底是帝師,不能總這么管著,否者皇帝的仁孝之心在哪里?”
“不過要我說,估計是皇上以及朝廷撐不住了,審判東林就是與天下士紳為敵…”
“真可能是,我聽說現在‘永不入仕’的人是越來越多,不止是年輕士子,一些前朝官員也都拒絕征召了…”
“哈哈,你們說,朝廷會不會再廢除那個禁令,那‘九條禁令’可是將天下絕大部分士子都擋在科舉之外,得罪狠了…”
“連東林黨都能赦免,還有什么事情好為難?我猜測就是缺少一個臺階,你們等著看,最遲明年的科舉之前,朝廷必然有所改變,即便不能廢除禁令,也會有轉圜,使得大部分士子都能入仕…”
“是極是極…”
城東的大宅子里,吳有為,王紀,道士三人坐在一起。
“喝!”
王紀暢快的大叫一聲,手里的酒一仰而盡。
吳有為,道士也都喜色滿面的干了手里的酒,心情舒爽的齊齊看著王紀。
王紀看著兩人,笑容展開的道:“皇上到底是自大,出了昏招。楊大洪這一出來,我們必然如虎添翼,楊漣復起幾乎沒有障礙,只要稍微運作,咱們東林之人必然能再次眾正盈朝,去除奸邪,重塑天下!”
吳有為一見,成熱打鐵的道:“老大人,我聽說傅昌宗現在告病,咱們也可以在戶部動一動,若是能取的一些關鍵位置,不說權力多了,起碼能掌握不少錢糧。”
王紀沒有說話,面色帶笑的看向道士。
道士卻皺眉,道:“近來朝局有些詭異的很,周應秋,傅昌宗都是皇帝心腹,執掌戶,吏二部,他們若倒,皇上的威信必然大減,按理說不可能,偏偏現在兩人都足不出府,朝野卻沒有多少異常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