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吏部與督政院的群架,可以說是一個突發事件,也可以說是矛盾積壓已久的必然。
在皇帝不在宮里的時候,所有事情都推到了內閣頭上,成了風尖浪口。
靖王,周應秋在巡防營碰頭,兩人雖說不這么熟悉,這會兒在這遇見,著實尷尬不已。
巡防營雖然由兵部統管,可地位擺在那,中心區域的都尉相當硬氣,依著規矩給了靖王,周應秋一番口頭教育,還令兩人寫下‘保證書’,這才肯放人。
靖王,周應秋都沒轍,在這里擺架子那是自取其辱,只求趕緊離開,走完流程,領著人,飛速回了衙門,然后怎么也不肯再露面。
內部自然又是一番波濤,袁任霄,魏學濂怎么處置,他們也都只能暫時停職,還得看內閣,皇帝的意思。
孫承宗,畢自嚴已經都得到了消息,從各自的椅子上站起來,端著茶杯望著外面的鵝毛大雪,哪怕屋里有碳,手里有熱茶,他們也暖和不了多少。
孫承宗瞥了眼畢自嚴,道“你打算怎么辦?”
畢自嚴也頭疼,慈寧宮那邊專門派了內監在門外,說是等著皇帝回宮的消息,何嘗不是來施壓的。
“八公主還沒走?”畢自嚴問向門前不遠處的鄭友元。
“沒有,”鄭友元上前兩步,道:“太后那邊估計是一定要等到皇上回宮。”
畢自嚴一只手捧著茶杯,一只手拿著茶蓋摩挲著茶水,輕輕點頭。
一個駙馬被打,平時也就是小事情,他都能壓下來,現在是吏部,刑部,督政院三衙門群毆,連累了駙馬,后宮若是不罷休,皇帝就只得下重板子。
“張問達還沒去領人?”孫承宗開口道。
鄭友元道:“沒有,刑部大門緊閉,張尚書似乎拉不下臉。”
“要是我我也沒臉去!”畢自嚴突然冷哼了一聲。他對這件事很不滿意,天下人固然會嘲笑這幾位尚書,最終罵名還得內閣來背。
紙糊三老,泥塑二老,瞎聾內閣,這樣的名聲誰愿意沾身!
孫承宗瞥了他一眼,搖頭道“張問達糊涂,我們不能跟著,不早早將人領出來,這件事該怎么解決?”
畢自嚴眉頭微皺,會意的抬頭看向鄭友元,語氣不善的道:“去告訴張問達,立刻將人領出來。他要是不去,本官親自去刑部求他!”
“是!”鄭友元聽著就知道畢閣老動了真怒,連忙應聲,轉身出去。
孫承宗看著畢自嚴的表情,轉過身,難得放松的笑著道“你先不要著急,咱們要多學學皇上。”
“學皇上?”畢自嚴跟著轉身,兩人在一張小桌前坐下,畢自嚴若有所思的自語。
孫承宗放下茶杯,笑著道“順水推舟,見縫插針,將壞事往好的方面去推動,破而后立…”
畢自嚴與孫承宗相處日久,也對朱栩有一些了解,漸漸的也聽出味道來,沉思著道:“你是說,咱們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削弱吏部?”
“嗯。”孫承宗輕輕點頭。
畢自嚴坐直身體,心里思忖起來。這確實是個好機會,打了吏部板子,誰都無話可說,關鍵是一個‘度’,他揣摩不透皇帝要加強內閣權威到什么程度,削弱六部的度又在哪里?
好一陣子之后,畢自嚴瞥了眼孫承宗,問道“你覺得,皇上會怎么處置這件事?”
孫承宗稍作沉吟,搖頭道:“近來周應秋異常的低調,想必是皇上已經與他說過些什么了,你真要做什么,還需與他商議,免得橫生枝節。”
畢自嚴自然知曉,虎死不倒架,周應秋在吏部多年,哪怕有皇帝的默許他也不能貿然出手,否則周應秋稍一反彈,內閣就會極其被動,對后面的收權計劃影響不可估量。
默默思忖一陣,畢自嚴突然向前沉聲道“來人,等張問達領人之后,通知六部尚書,還有靖王,內閣議事!”
“遵命!”不遠處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起身,領命而去。
張問達得了內閣的命令,只得硬著頭皮去領人,算是打架的兩撥人自己‘和解’,后面就是等著上面的板子了。
大雪飄飄,寒風呼號。
朱栩的馬車在雪地里滾動著,終于是回到了城里。
馬車內雖然有暖爐,可窗戶被吹的大開,寒風凜冽,讓一干人都裹緊衣服,勉強堅持著。
兩個小丫頭擠在角落里,蓋著朱栩的披風,包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出兩只眼,還迷迷糊糊的打著瞌睡。
“讓大家再堅持一下,回去后都放假回去,好好休息。”朱栩對著外面的王文勝道。
“是。”王文勝道。
五十多個禁衛在雪地里的穿著顯得很是單薄,聞言都面露激動,看著馬車目光閃著崇敬之色。
“皇上。”剛剛入了城門,王文勝就來到馬車邊,道:“司禮監派人在等著。”
朱栩一怔,道:“上來吧,邊走邊說。”
“是。”
馬車停了下,繼續往前走,一個內監瑟瑟發抖的進來,半跪著道:“啟稟皇上,奴婢是劉公公派來的,京里出了件事情。”說著,就將一道奏本遞給朱栩。
朱栩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接過來,打開看了眼,不由得一只手捏著下巴,面上動了動。
劉時敏在奏本里,將事情發生的經過,以及內閣六部的動靜,還有就是八公主在慈寧宮的狀況都說了個清楚。
“比朕預計的還要早了些…”朱栩自語。魏學濂與袁任霄的沖突,看似是反貪局的反貪污行動引起的,可實質上,是皇家政院的這些‘泥腿子’與科舉出身的士大夫們的根本矛盾。
這些士大夫辛辛苦苦十多年才能一朝登科,而皇家政院這些人,就是在皇家政院待了幾年就能入仕,憑什么!
進了城,風就小了些,小丫頭探出小腦袋,睜大雙眼看著朱栩道“皇叔,發生了什么事情?”
朱栩看了她一眼,笑著道“沒什么,有些政策不完善,朕得再想想,你們再瞇一會兒,很快就要進宮了。”
“哦。”小丫頭見沒熱鬧看,有些失望的又縮回脖子。
朱栩合上這道奏本,心里反思起來。
他這些年進行的改革,相對來說都很粗糙,哪怕是‘新政’,也是大框架,需要慢慢精細,填補,完善。
雖然建立皇家政院,在各地普及書院,有利于擴大教育范圍,提升整體國民素質,取消科舉也有利于將天下讀書人送入政院,削弱儒家的影響力,提升對‘唯物觀’的認同感,助力發展科技,可副作用也有些大,正在不斷的顯現。
好半晌,朱栩慢慢瞇起眼,輕聲自語道“倒是個機會,大棒之下順便還能再送個甜棗出去…”
曹化淳看著朱栩的表情,微微躬身,道:“皇上,是先去內閣還是…”
朱栩抬頭看向他,旋即‘唔’了聲,拿著奏本拍打著膝蓋,道:“去慈寧宮吧,朕也想看看內閣是怎么處置的。再說了,朕與這些姐姐們也走的不近,要彌補一下。”
“是。”曹化淳道。
馬車很快就轉進宮,朱栩還在思忖著他的幾個姐姐。
他父親光宗總共有十七個子女,活下來的只有六個,長子朱由校,也就是天啟帝,五子朱由檢,以及六子朱由栩也就是他了,還有三個姐姐,五姐寧德公主,六姐遂平公主,八姐樂安公主。
朱栩與幾個姐姐走的都不近,皆因為宮廷不凈,比如八姐樂安公主,他生母是西李,李選侍,一個野心勃勃的女人,著實親近不起來。不過她的夫君鞏永固,倒是宗親里算是最有出息的一個了,朱栩頗為看好。
這次鞏永固無端被打,于情于理朱栩都得給人家做主。
過了乾清宮,幾人舍了馬車,都裹著衣服,小跑向慈寧宮。
小永寧是最急了,拉著李香君直撲慈寧宮,小臉凍的發白。
慈寧宮內,張太后與八公主朱徽媞還在敘話,安慰著。
煥兒那邊早早得到消息,悄步走進來,在張太后耳邊低聲道“娘娘,皇上與公主回來了,正在來慈寧宮的路上。”
張太后緩和的臉色頓時又冷了幾分,道:“嗯,你去門口等著。”
“是。”煥兒轉身又立到門口。
張太后看著朱徽媞,道:“不用擔心,皇上來了,本宮與他說。”
朱徽媞輕咬著嘴唇點頭,實際上她是有些畏懼朱栩的,畢竟朱栩對‘自己人’苛刻那是出了名的,要是他不在乎她與她夫君鞏永固,她也沒轍。
“母后,母后…”
小永寧還沒跑到慈寧宮就大叫起來,她現在算是深刻體會到她母后的好處——她被凍慘了,需要溫暖。
張太后一聽,這才想起永寧也跟著朱栩出去了,聽著她的叫喊聲,心里一跳,連忙快步走向門口。
“母后…”小丫頭飛奔過來,一把就抱住了張太后,仰著小臉,滿是委屈之色。
張太后一看她蒼白的小臉,再看李香君瑟瑟發抖站在一旁,慌忙道:“快進來,進來,煥兒,關門,再生火,對了,煮一壺茶來…”
煥兒一見也嚇壞了,連聲道:“是…”
結果就是朱栩剛到門口,慈寧宮的大門快要關上了。
“哎,朕還沒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