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是普通的宣紙,遠非什么名貴的“千錘百煉”或是花式的彩宣,筆是普通的兼毫,看不出任何特別。至于那位絕美少女所磨之墨,觀其色應是上等的徽墨,但也只是尋常市場上能夠買到的那種而已。
至于硯臺,看不出出自何人之手,沒有題款,只是一方普通的青石,似是天然形成。
如果是普通書家看到這些文房四寶,并不會看出什么特別之處,最多只覺得這些只不過就是中等貨色而已。
特別是楚揚手中的筆,只是一個普通的青竹竿,沒有上漆,沒有題字,沒有紅繩,簡單得讓人有些看不過去。
那些知名書法家所用之筆,大多都是某些制筆大師所特制,不僅所用材料名貴,筆身更是精美異常,和那些筆相比,楚揚手下這根筆簡直就是粗陋之極!
倒是筆頭的鋒毫,根根聚攏,極為貼附,“尖、圓、齊、健”四德之中,前三德占了個齊,只有那“健”,若不是親手書寫,卻是體會不出來。
田運章是當代歐楷大家,他的眼力,自然和那些普通的書法愛好者不同。楚揚還沒開始寫,他的注意力卻已經先被這些文房四寶吸引了過去。
在他看來,這幾樣東西看上去平平無奇,但卻一點也不簡單!
最明顯的一點就是,這幾樣東西上,沒有一件是有題款的!
紙也就罷了,不管是多么名貴的紙,鋪在那里看,一般是看不出什么來的。可是這墨、硯臺、毛筆。大多名貴一些的,都可以在其身上辨認出來歷。但田運章觀桌上這幾樣東西,卻沒有一件有題款!
而且,這些東西看上去普通隨意,卻給人一種極為舒服的感覺。讓人有種忍不住想要寫字的感覺。田運章寫字多年,當然知道一些文房四寶是有靈性的,這種“靈性”聽上去是一種很玄的感覺,但說白了就是主人用得時間長了,而且用得得法,便越用越順手。從而使得這些用具帶上了一些習慣的痕跡。
不過那一般是對使用者本人而言。像這種能夠讓別人一望之下,也頓生這種感覺的,那絕對不是凡物。
田運章也有幾支自己心愛的毛筆,幾乎是日日精心保養,對待它們就像是對待自己的眼睛一樣愛惜!
愛筆之人。自然也就對筆分外敏感。此刻在田運章的眼里,那只普普通通的青竹竿制成的毛筆,就像是一把絕世寶劍一樣,雖然還沒有展露其鋒芒,但他卻已經感受到了它那絕世的氣息!
筆如此,自然是因為用他的人不凡。一只好筆,落到了庸人的手里,也會越來越差。慢慢變成一只普通的筆,而一只普通的筆,落在那些大家的手里。只要擅加使用調理,過不多久便會令其超凡脫俗。對于田運章這樣的書法大家而言,筆沒有貴與便宜,只有順手與不順手。他現在所用的那些筆,也都是海津國藝館為其特制的,在外形上也像此刻楚揚手里拿的這支筆一樣簡單。田運章對這些筆是很滿意的。但對比此刻楚揚手里的這支筆,他卻總感覺缺了一點什么!
同時。他的心里也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包括這支筆。這張桌子上的所有文寶,有可能都是自制的!
除了這個解釋,他想不出這些文寶上統統都沒有題款的第二個理由了。
“田老師,那我就先獻丑了。”楚揚提起筆來,朝著田運章點頭一笑,隨即說道。
下一刻,他右手執筆,筆頭已經舔起了磨好的墨汁,一翻一運,整支筆便已被墨色浸染!
“好!”田運章看到眼前這個年輕人這一手,頓時在心里暗自喝了一聲彩!
別小看這個平平無奇的動作,毛筆不同于硬筆,因為其筆頭是軟的,每次寫之前都要粘上墨汁,同時還要保持筆頭的“尖、圓、齊”,想要做到這一點,便需要在硯臺里不停的“探筆”,有些講究的書法家會在這一過程持續很長時間,為的就是要保持筆的最佳狀態。
而此刻觀楚揚的這一手探筆,只是一翻一運,簡單的兩個動作,筆頭便已經吸飽了墨,恰到好處,同時筆尖豎直飽滿,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標準的紡錘型!
這“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對于田運章這個大家來說,楚揚的這一手運筆,已經讓他嘆為觀止了。他見過的書法家也不少,但僅就探筆這個簡單的小動作,能夠超過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著實不多!
窺一斑而知全豹,看了楚揚露的這一手,田運章此刻已經有幾分相信,那幅字就是楚揚寫的了。
聽到楚揚說“獻丑了”,田運章立刻打起全幅精神,視線牢牢地鎖定在了他的筆尖之上。
碧姬侍立一旁,看著心上人的動作,也是目不轉睛。作為曾經的水月仙山最為杰出的當代弟子,碧姬在華夏國學上的造詣絕對可以和當世的那些大家相比,對于書法,她的眼界和見識也是一等一的。
她沒有見過楚揚寫幾次字,但她知道,楚揚的字寫的是極好的。她的這間會所里,也有一幅楚揚親筆所題的詞,只不過她不舍得掛出來,只是每日掛在自己的內室之中觀賞而已末日涅槃 楚揚的字,不僅僅是好,更難得的是字里行間有一股特殊的節奏和韻律,長期觀看之下,居然可以影響到一個人的心神。當然,這種影響是好的影響。就比如楚揚送給她的那四個字“寵辱偕忘”,每次看到的時候,她都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那四個神韻十足的行書大字,就像是有一股無形的魔力一樣,可以讓她的心情,瞬間開朗起來!
以前她不知道,這字何以有這樣的效果。現在跟隨著楚揚修真,更是聽他親自給自己講那“樂神決”的意境,碧姬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來,是楚揚在寫字的時候,已經將生機之音的樂意融入到了筆意之間。這樣的字,已經算得上是半件法器了,那種筆法之間透出的生機之力,長期觀看之下,自然是對身心益處極大的!
而她還沒有看過楚揚現場寫字,這樣的機會。自然是極為珍貴的!
想到這兒,她不禁抬頭看了一眼那個白發蒼蒼的書法家,有些羨慕起他來。要知道,這樣的機會可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
楚揚提起筆,負手懸腕。樂神決全力運轉!
瞬間,楚揚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變化。人還站在那里,但此刻不管是田運章還是碧姬,都感受到了楚揚的變化!
樂神決,徵聲,開揚!
筆若游龍,在接觸到宣紙的剎那間,瞬間游走翻飛!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還。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一首李白的《將進酒》。浩浩蕩蕩,一氣呵成!
筆鋒,宛如一條有靈性的真正的游龍般,在宣紙上帶著一股開揚跳脫的氣勢,大開大闔,暢快淋漓!
從頭到尾。沒有一絲停頓,沒有一絲間斷。就算是用筆探墨之時,也都仿佛帶著那種酣暢淋漓的韻味!
田運章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運筆、寫字。整個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呆在原地動彈不得!
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寫字,盯著他的筆鋒,感受著他的運腕,田運章只覺得一股無形的“氣”,從他的身上透射而出,瞬間籠罩住了自己的心神!
那通達暢快的筆意,就像是從山頂之上飛流而下的瀑布,瞬間貫通了他的整個身體、精神!在這一刻,他居然有一種受到洗禮般的感覺,原本已經日漸不支的身體和精神,在這一刻都仿佛再度煥發了生機和活力!
而且,看著這樣的運筆,看著那一個個仿佛直欲破紙而出的遒勁行書,他甚至有一種想要仰天長嘯的感覺!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
沒來由的,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這首詞來,而他整個人的精神,也在這瞬間達到了一種極度亢奮的狀態!
楚揚寫得興起,筆意越來越流暢!這首《將進酒》,本來就是一首狂詞,就是要用最為灑脫奔放的徵聲樂意來書寫,才最為應景!楚揚寫著寫著,整個人的精神、氣勢不斷攀升,詩仙李太白在寫這首詩時的精神、氣勢,漸漸的同他的筆意融為一體!
此刻,楚揚整個人站在那里,自有一股江山如畫、縱情山水的氣勢,仿佛他的整個人,已經化為了一片山水,那股暢達之意,直是沖破了諸多約束,返樸歸真,明心見性!
房間里無風自動,那張平平鋪在書桌之上的宣紙,居然漸漸離桌,被楚揚的筆意牽引,漸漸浮上了半空之中!
楚揚寫得興起,筆鋒一劃一帶,那整幅的宣紙,居然憑空豎立在身前,如同一塊白板一般都市無上仙醫 而其前半部分,滿是龍飛鳳舞的銀鉤鐵劃,美不勝收!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楚揚一邊筆似游龍,揮毫潑墨,一邊朗聲將這首《將進酒》以豪邁奔放的徵聲念了出來!
聲如金石,震動屋宇!
整個漢唐會所,仿佛都被這聲音所牽引,籠罩進這種上豪邁的氣氛之中!
外間幾桌喝酒的客人,酒正酣處,聞得此聲,頓時是擊節叫好,氣勢如虹!
主人喚過服務員,將桌上的高腳杯全都撤了下去,換上了白瓷大碗,濃香的烈酒茅臺,“敦敦敦”地倒了進去,酒香四溢!
幾位從一開始便不喝酒的女士,此刻也都受到了這突如其來的《將進酒》的感染,擊節拍案而起,再無了之前的矜持,豪氣地喊著“倒滿倒滿!”
“干了!”
“今天要一醉方休!”
“對,不醉不歸,喝了喝了!”
沒有人覺得這《將進酒》突然,在聽到這聲音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心神,便都進入到了那豪邁奔放的氣勢之中!此刻,唯有飲酒,唯有干杯,才能讓他們一盡其興!
楚揚口中頌著《將進酒》,筆下卻愈加急了起來,仿佛是酒至酣處,放浪形骸起來!原本是一手秀麗挺勁的行書,到了這里卻漸漸成了草書。但無關行草,其間的氣勢卻是一以貫之,毫無滯塞!
田運章看著眼前這一幕奇景,早已經忘了驚嘆!宣紙能憑空飛起,寫字能夠讓房間里無風自動。這樣的異像,若是換在平時,他斷然會被吸引,然而此刻,他整個人的精神,已經全部被這一首《將進酒》的意境所吸引,哪里還能顧得上其他許多!
他今年已經七十歲了,平日里練字看書,生活極為節制,心境也極為平和沖淡,早已經是那種“諸事不縈于懷,寵辱偕忘”的境界了。但此刻,被楚揚的筆意帶動,居然再次感到熱血沸騰,直欲仰天長嘯!
更有甚者,從來都不喝酒的他,此刻居然有了一種沖動,想要拿過青瓷大碗,痛快地飲上他幾碗才罷休!
憑空而立的宣紙之上,伴隨著楚揚的書寫,隱隱有一層潔白的光華透紙而出,而在其表面,甚至可以聽得到聲聲驚濤雷鳴!這樣的異像,簡直是讓人看得嘆為觀止!
楚揚這是第一次運用徵聲的開揚之力,全力書寫一幅作品,在他不經意之間,筆意居然已經引動了這個空間的法則!眼下這幅作品雖然還沒有完成,但卻隱隱已經有成為法器的跡象了!
伴隨著“與爾同銷萬古愁!”的最后一個“愁”字的落筆,楚揚終于完成了這幅《將進酒》!
已未深秋,楚揚書于燕京。
一行遒勁有力的行楷落款之后,楚揚心念一動,那幅已經完成的《將進酒》,已經再次落在了書桌之上。
“砰!”
一聲宛如悶雷般的聲響,仿佛一記大錘落在胸口,卻是楚揚將自己的名章,落在了題款之上!
這一記落款,仿佛塵埃落定,之前的種種異像頓時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