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遠微微一笑:「盧嘏,你我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今天睡一覺都不知道明天能不能醒過來,何必再這樣成天斗來斗去的呢。一開口就是屠城滅國的,就算不說什么佛家的因果業報,成天這樣想著報仇雪恨,難道就過得開心了?」
盧嘏手一揮:「仇恨就是驅使我人生到現在的動力,如果我們都是生活在原來西晉的太平時期,每日只是吟詩作賦,縱情山水,那恐怕我早就酒色傷身沒命了。就是因為我受了這么多的屈辱,積累了這么多的忿怒,我才會想著有朝一日通通報復回來,這才是驅使我走到現在的力量。」
慧遠嘆了口氣:「所以,以前你覺得北方的胡人作亂,毀了你的出仕之道,滅了西晉,于是你要南渡到東晉,北伐報仇,后來到了東晉后,覺得被掌權的世家大族打壓了,欺負了,不能當官掌權,只能加入天師道,靠這宗教的力量造反奪權。現在讓你在這廣州,在這嶺南,你覺得是被劉裕,被晉軍趕過來的,沒主上你實現坐擁天下的美夢,于是要在劉裕北伐時趁機造反起兵。最后是在這廣州看著你們天師道出師起兵,卻給遠道而來的晉軍偷了家,于是你又要報仇,不惜讓全城百姓都給毒死,你奪回一座只有死亡和尸體的城池,也是驅使你現在的動力,對不對?」
盧嘏雙眼圓睜,咬牙切齒地說道:「不錯,慧遠,讓你說對了,這從小到大的仇恨,為了復仇的動力,就是我人生支撐到現在的生命之火,你今天放了我,我也最后給你個回報,這廣州城,我是一定要奪回來的,你最好還是早早地離開,以免城破之后,玉石俱焚,這也算是我作為老同學,對你最后能做的一件事了。不要怪我沒提醒你。」
慧遠平靜地說道:「盧嘏,我放了你,是因為我尊重生命,不想去剝奪任何一條性命,這不代表我怕了你或者是想幫你,我不想幫你殺人,但也不想幫著別人殺你,你就算可以反攻廣州,就算可以拿下城池,可又能如何?后面劉裕的大軍到來,你還是得離開,終將不能立足,徒增殺孽,又要損耗自己的兵力,有何用處呢?」
盧嘏哈哈一笑:「用處?用處就是告之天下,告訴所有的神教弟子,只要是我們的敵人,仇家,那就是這個下場,看還有人敢和我們作對不?」
慧遠嘆了口氣:「你是要你的弟子們,部下們,再跟著你手上沾滿了鮮血,在享受這種殺戮和殘忍帶來的征服快樂的同時,也把自己變成野獸,不再是人。你還真的是行走于人間的魔鬼和修羅啊。」
盧嘏惡狠狠地說道:「天地不仁,對我不公,我就算化身成魔,也要跟這老天,跟這個世上所有與我為敵的人,斗上一斗。慧遠,我不信你的什么因果輪回,死后報應之類的鬼話,我只要享受在這個世上快意恩仇的感覺。甚至天師道,天道盟說的那些修仙長生的,我也沒那么感興趣。廣州城,我是一定要拿的,你若是想跟全城的百姓共生死,那就做好跟他們一起陪葬的覺悟吧。」
慧遠微微一笑,指著盧嘏面向的密室大門方向:「盧嘏,你可以走了,送你出城的棺材,就在門外,你可以讓你的手下,混在我出城做法事的弟子里一起出去,我還有自己的事要做,就不陪你了,希望我們此生不要再見。」
盧嘏哈哈一笑:「再見就是你死我活了。這個還你。」他從懷中摸出了那卷推薦信,扔下了地上,也不再看慧遠一眼,就大步走向了外面。
暗門開放后又閉合,盧嘏的腳步聲和他拐杖的聲音,消失在了遠方,慧遠輕輕地嘆了口氣,他的身后,香爐中的輕煙已經聚合成了鳩摩羅什的模樣,對他微微一笑道:「慧遠大師,看來你的這位老同學,這回給你傷得不輕啊。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先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事,你已經救了全城的軍民一次了,接下來天師道的反撲,會非常的兇猛,城中的晉軍大部分剛 剛解毒,包括守將孫處在內,是無法作戰的,你不如勸吳隱之和孫處先帶兵上船,撤向吳地。」
慧遠搖了搖頭:「他們連路都難走動了,更不用說操船出海啦。至于之前的高句麗船隊,現在已經離開數日了,也聯系不上。這種情況下,晉軍恐怕也是走不了的,再說了,他們若是走了,這城中百姓怎么辦?留下來給天師道的人馬屠戮嗎?盧嘏剛才可是明說的要屠城泄憤啊。」
鳩摩羅什嘆了口氣:「你再想要普渡眾生,拯救世人,也得先把你自己給救了才行。你留在城中,于事無補,想要跟城中的軍民共存亡,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你是劉裕,你這二百多弟子是北府軍戰士,那確實可以扭轉戰局,可是你自己是個八旬老僧,上了城頭一塊小石頭都能要了你的命,寺中僧人又不會戰斗,那不如你帶他們先離開的好。就算晉軍不肯撤,你也可以帶走一些城中的百姓和自己的弟子,保他們一命呢。」
慧遠微微一笑:「羅什大師,我相信是會有奇跡出現的,就象沈田子將軍前幾天帶去追擊天師道潰軍的三千人馬,他們若是能回來,就可以守住廣州城。」
鳩摩羅什苦笑道:「可是他們不會我們這千里傳煙之法,你現在根本通知不了沈田子,連他們到了何處,你也不知道,廣州城這種情況,可戰之兵不足千人,城中百姓一看勢頭不對,又會在城中騷動,甚至是主動投降城外的天師道兵馬,你還是不要抱不切實際的幻想,早早離開吧,這樣起碼能救一些人。」
慧遠平靜地說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現在城中的百姓非常信任我,視我為菩薩的化身,我驅逐了城中的天師道余黨,也解了他們的蠱,我的話比吳刺史都要管用,如果我扔下這些百姓,自己帶著僧人弟子們坐船跑了,那城中軍民會怎么看我,怎么看我佛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