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鎮惡雙眼光芒閃閃,仿佛回到了當年,而這一刻,似乎王猛的靈魂附在了他的身上,只聽他沉聲道:“當我祖父問苻堅原因的時候,苻堅卻說,胡人可以馬上取天下,但因為不施仁義,而很快就會攻守之勢異也!”
“以強力和詐術取天下,別人同樣可以以強力和詐術從你子孫后代手中取天下。想要長治久安,想要永遠地留在中原,即使是秦國滅亡,氐族族人也可以留下來成為漢人,而不是象羯族石氏那樣給人斬盡殺絕,國滅族亡,苻堅愿意聽從我祖父的指點。”
劉裕的神色一變,說道:“說得真好啊,苻堅真的不愧是上天降下來的仁義之君,雖然是個胡人,但有他這個認知,才保了北方漢人的一絲血脈可以流傳下來,要不然,真的經歷了石趙政權屠戮漢人,還有冉閔的瞎折騰之后,北方的漢人可能真的要絕種了。”
王鎮惡嘆了口氣:“是啊,從司馬氏開啟的八王之亂開始,北方經歷了幾十年的戰亂,漢人大量減少,胡人大量入居中原,早就漢胡各半,甚至是胡人的數量超過漢人,而胡虜沒有成型的文化,只知殺戮與毀滅,自己又是內斗不止,各自只能建立十余年,甚至數年的政權,他們的損失也非常大,一旦國滅,則是整個部族甚至是種群的滅亡。”
“這也讓苻堅這樣的有志之君,思考著如何能在中原立足,其實前燕和北魏也是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開始要用漢家儒生來制訂法律法規,想要以漢制來取代他們古老的胡風舊俗,但因為族人和貴族的阻力,無法實現,只有苻堅,他是真正地寧可得罪本族的元老,甚至斬殺了不聽我祖父號令的氐族大貴族強雄,也要豎立起我祖父的權威,確保他的那套改制,能進行下去。”
王鎮惡說到這里,語速也變得更快了,當年的事情,在他的口中,一幕幕地重現:“我祖父被苻堅的誠意所打動,當時也是明著跟苻堅說,漢人胡人的風俗迥異,很難融合,自古夷狄難入中原,即使是犬戎攻滅西周,逼得西周遷都成為東周,開啟了春秋時代,但也無法入主中原,就是因為他們胡人,只知道戰斗和搶劫,無禮義規矩,即使靠了武力的強大能橫行一時,但終不能持久,因為缺乏規矩,必然會導致內亂,作為胡虜,本就是以部落模式來行動,靠了本部落的強大和團結,能征服和號令其他各部,集體行事,一旦本部落也開始內亂,那必然會衰落,而原先給征服和統治的仆從部落,則會趁勢而起,取而代之,這同樣也是沒有規矩,缺乏權力的分享和傳承的后果。”
劉裕猛地一擊掌:“說得太好了,道出了千百年來這權力爭斗的真相,其實中原的周禮,儒家這套,雖然有的時候顯得迂腐,教條,尤其是以血緣傳承來繼承權力,剝奪了其他人上位的機會,很不公平,但起碼比起毫無規則限制,完全是以力稱雄,靠了蠻力和詐術而奪位,不講任何道德與規則的胡虜那套,是要強了很多。所以說,胡虜想要真正地入主中原,那只有靠了漢化,學習漢家的規矩,才能長久。”
王鎮惡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如此,父死子繼取代了兄終弟及,嫡子繼位取代了庶長子繼承,這些都是中原周禮儒家的核心規則,是與草原的規矩根本相對的,由此帶來的一系列的中央集權,建立文官集團來制約軍功貴族的這些中原的法則,都是要降低那種以武功,強力為獲得資源和權力的方式,把以對外征戰,然后以戰功來進行權力分配的模式,改為按規則,按天下人認可的這套方式進行傳承,說到底,斗智而不斗力,成為了中原與草原的區別。”
劉裕的眉頭一皺:“可這套走過了頭,就會變成那些掌握權力的人,永遠地占據了上位,欺壓百姓,而在面對強敵入侵,天下大亂時,又沒有能力去應對外敵,世家大族架空皇帝,然后讓天下人都成為他們的奴仆,世代不易,這種悲劇,難道不是從春秋以來一再地重復嗎?”
王鎮惡嘆了口氣,眼神變得黯然:“所以中原的這套規則,制度,也是在不斷地改變的,自古三皇五帝以來,其實一直是草原的規矩,在上古時還是人神不分,妖靈與鬼怪混合,象商朝這樣,更是以人祭人殉而不停地動用祖先與鬼魂之力,助其征戰,我越來越覺得,天道盟的那套,可能就是從商朝遺留下來的呢。”
劉裕若有所思地說道:“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但沒有證據,也許,只有下次我再次面對黑袍或者是斗蓬時,才能問個清楚,不過現在我們還是說正事吧,商朝是最后一個大量使用鬼神之力的朝代,但一旦失了天下萬民之心,鬼神之力也救不了商朝的滅亡。”
“因為他們過于殘忍,只敬那種惡鬼,這會讓善神看不下去,于是有了封神大戰,從此鬼神都退出人間,而周禮,則是作為約束人類行為,制訂規則的開始,也是我們中原儒家的萌芽,后世孔子的儒家理論,多半是從周禮而來啊。”
王鎮惡微微一笑,說道:“可是草原上的胡虜,還是多半信奉那套靠了強力奪取天下的舊理論,只不過,他們不再有祖先和鬼神之力相助了,慢慢地,就會和靠了周禮儒家理論,可以平衡和協調內部關系,從部落到城邦再從城邦到國家,從諸侯慢慢地變成一統中原的大帝國的中原政權,分散的草原各部,只有幾萬人,十幾萬人的大部落,慢慢就不是這種中原大國的對手了,在西周時期還遍布中原的諸多蠻夷,也漸漸地給驅逐出中原,甚至在草原上,也難以立足了,這足以證明,我們中原的模式,是優越的,先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