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悅的眉頭一皺:「你是說,后秦國內現在無論是大臣還是百姓,都相信是因為姚興吃齋念佛,禮佛積德,才能打退的胡夏?這太可笑了。要真這么容易,還要出兵做什么,直接派和尚念經就能消滅敵國,一統天下了啊。」
黑袍微微一笑:「這次不就是靠了和尚去的草原,帶去了疫病,再治好了疫病,讓胡夏也不敢輕視佛祖之力了,不敢再進攻后秦了嘛。你看,派了軍隊去打打傷傷,結果是損兵折將,一敗涂地,可是派了佛門弟子過去,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有了這樣的經驗和體會,你說后秦的百姓,會不會相信這個呢?」
庾悅咬了咬牙:「荒唐!當年鳩摩羅什在龜茲國當國師的時候,我也沒見他用什么佛祖之力,打退當年前秦派來滅國的大軍。不還是給這樣名為延請,實為強行綁架到了關中嗎?這時候佛祖之光在哪里,千佛之力在哪里?」
黑袍笑了起來:「這是因為龜茲國要償還業報啊,當年鳩摩羅什的母親一心向佛,甚至拋夫棄子遁入空門,不僅自己入了佛教,還把兒子也帶進了佛教,雖然敬佛誠心,但是有違人倫,是作了孽的,而且龜茲國禮佛過于隆重,佛寺眾多,全國半數左右的人口都是僧尼,不事生產,這也有違佛祖希望的人生一世,要勞動造福修行的本意,所以連同整個龜茲,都受到了報應,被人滅國。」
「至于滅國之后,當時的前秦大將,后來的后涼國主呂光,也是對于佛教不屑一顧,為了羞辱鳩摩羅什,還強行讓他還俗,給他娶了女子為妻,結果這后涼很快遭到了報應,傳國不過十余年就國破族滅,這些事不是更加深了鳩摩羅什的威望和佛祖之力在天下百姓心中的地位嘛。」
庾悅勾了勾嘴角:「這些事我還真的不是太了解,畢竟,一個和尚,在我們看來影響不了天下大勢,可聽你這么一說,這幾十年來的征戰不休,亡 國興國背后,還有這么微妙的關系呢。那按你這說法,胡夏的赫連勃勃如此兇殘狠毒,動不動坑殺數萬戰俘,以敵軍將士的首級堆成京觀成為骷髏臺,讓人聞風喪膽,簡直就是比天師道還要殘忍的人間惡魔,他怎么沒受報應呢?是前世當了幾百世的花草畜生嗎?」
黑袍微微一笑:「因為赫連勃勃的全族都給拓跋硅殺了,五千多宗室都給扔進黃河里喂了魚,只逃出他這一個獨苗,所以說這個因果報應,就是親人們的死,讓他有了作孽的機會,也許他殺的那些人,就是前世里殺他族人的那些代國兵將呢,這輩子做回了人,讓他殺回來消業而已。」
「至于拓跋硅,也是作惡多端,最后報應不爽,死在自己兒子手中,豈不是天意和佛祖之力呢?所以在北方胡人中,對于這種善惡循環的報應,是深信不疑的,為什么佛教在胡人中能這樣流行?就是因為胡人幾乎全都從事過戰爭,幾乎所有人手上都沾著血,如果不用佛教來安慰自己的心靈,那對于死亡的恐懼,會是他們這輩子也無法躲過去的惡夢。」
庾悅的臉上肌肉輕輕地抽動了一下,嘆道:「你這話說得不錯,不要說胡人了,就連我,這幾年被劉裕逼得一直要從軍打仗,身在軍中,看到那么多戰場上血流成河,尸橫遍野的慘狀,見到那些肢體不全,開膛破腹的尸體,我都不知道多少次晚上睡不著覺,或者是夢見自己被這些死者所殺,要還他們的命。之所以這幾年我服食五石散越來越頻繁,以至于這回不得不來這里找你要五石散,也是因為只有靠這東西才能睡個安穩覺,早就不是要靠它再去睡女人了!」
黑袍點了點頭:「這是人性里無法避免的弱點,人性中都有善良,同情的成份,對于同類相殘,殺生奪命的事,內心深處都多少會有愧疚,這就是佛教所謂的回頭是岸,即使是最兇殘的胡人,也多少會害怕和后悔這些殺戮,哪怕是當年魔王一樣的姚萇,在睡夢中仍然會夢到苻堅會找他索命,這就是典型的做了惡事,心中愧疚,繼而害怕,這種害怕與恐懼,即使在別人面前刻意隱瞞,仍然騙不了 自己,會在夢中出現。」
庾悅點了點頭:「你這樣一說,我漸漸明白了,那些胡人為什么會信佛其實,他們是知道自己殺人放火,罪孽深重,也是內心深處于心不忍,所以需要一些心靈的安慰啊,佛教會告訴他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不再去打打殺殺,而是禮佛尊菩薩,那就可以消了自己身上的罪孽,來世也不至于太慘。」
黑袍笑道:「不,你只說對了一部分,其實更多的胡人百姓,沒你想象的過的那么舒服,就象你這回看到的那些南燕的普通胡人族人,過得還不如你們莊園里的莊客呢,戰時要給征召打仗,平時還要從事稅賦和徭役,之所以希望打仗是因為只有戰斗勝利后的擄掠,才能讓他們過得好點,才能讓一家人活下去。過的好的是族人,首領們,而不是普通的族人,更不用說是奴隸娃子了,大多數的胡人,信佛不是為了這輩子能有好報,而是為了讓自己相信,這輩子吃的苦,受的罪,是為下輩子修的福報,如果不靠這個盼頭活著,恐怕很多人都會自殺了。」
庾悅勾了勾嘴角:「這就是你說的眾生平等,給人希望?用那種虛無縹緲的來世輪回,地獄天堂的說法,來強制讓人相信這輩子作了惡事,只有通過信佛來彌補,這樣才能讓來世好過一點。這輩子吃的苦難,是上輩子作的孽,這輩子得去償還,這樣下輩子就能過上好日子了。無論如何,都是讓人逆來順受,不要試圖反抗,怪不得這些胡人君王都會大力推行佛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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