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摩羅什說到這里,沉聲道:“此次破戒,自老衲而起,雖是有陛下無意之失,但終是老衲一時不察,再破色戒,只是老衲早已抱有不能成佛,即要消業的覺悟,自從三十年前,龜茲城破戒后,就不再作成佛之想,如果各位都能象老衲這樣,吞食這一缽鐵針,那從此老衲就再不過問你的犯色戒之事,臭泥中但采蓮花,但采蓮花勿稱臭泥,當如是也!”
他說著,舉起了面前放著的一個紫金缽,仰頭一吞,就把缽中放著的幾十根細如牛毛的鐵針,生生吞下,一根不剩!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幾個首座弟子更是直接跳了起來,哭著要搶上前去:“師父,師父,都是徒兒害了您啊!”
就連姚興也是臉色大變,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那一缽鐵針在端上臺之前,賈福還特地當眾用這些針刺過瓜果,當時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可是誰也不曾想到,鳩摩羅什竟然會這樣當眾吞下,姚興身邊的姚紹喃喃地自語道:“他就是想自殺,也可以換個舒服點的啊,這萬針刺穿內腑的死法,太痛苦了吧。”
齊難在一邊笑了起來:“這些佛家的高僧,可是跟尋常人不一樣啊,聽說越是受到肉體上的苦難,就能越是得到精神上的解脫,要受什么七苦八難,才能修成正果吧,我看大國師這回犯了戒,造了業,怕是上不得西天,見不得佛祖,于是干脆就要用這種極致的痛苦,才能消業贖罪呢。”
姚興緩過了神,沉聲道:“齊仆射,這可是佛門勝地,在佛祖面前,不得胡言亂語。”
齊難不以為然地勾了勾嘴角:“遵旨,只是,只是這回陛下率我等前來,說是要請大國師的法旨,這下他要是上西天了,那法旨之事……”
姚興咬了咬牙:“難道,大國師真的是寧可一死,也不愿意遵朕的號令嗎,難道你費了這么大周章,就是最后要回擊朕的?”
陶淵明的聲音緩緩響起:“陛下暫且息怒,聽說大德高僧,往往有法力護體,非尋常人可以刀斧傷之,大國師這樣當眾吞針,恐怕不是為了求死,而是為了顯示法力,以震懾法心不堅的眾多弟子,不然,剛才為何要說那些話呢?”
姚興的臉色一邊,和眾臣一起看向了臺上,煙霧繚繞之間,只見鳩摩羅什雙目緊閉,法相莊嚴,口中念念有詞,手中的法珠常轉,而臺下的眾多弟子似乎也悟到了什么,全都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之上,合什誦經,整個廣場之內,檀香裊裊,那吟經念咒之聲,仿佛有某些魔力,在所有人的耳邊回蕩著,漸漸地,大家都進入了一種平和的狀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鳩摩羅什仍然是雙目緊閉,可是周身光芒閃閃,臉形也有所改變,竟然大了一圈,隱然有那大雄寶殿之上如來佛祖的樣子,他的聲音也變了一個調兒,渾厚沉重,帶著一種無上的威嚴,仿佛從遙遠的西方世界傳來:“吾乃西天如來,受弟子鳩摩羅什召喚,特附其身,為解中土百姓苦難,向大秦天王,特進一言。”
姚興連忙走下了座位,對著鳩摩羅什按胸鞠躬:“秦帝姚興,感謝如來佛祖駕臨,現有一事不決,想請佛祖法旨,以解心中之惑。”
鳩摩羅什點了點頭,臉上金光閃閃,聲如洪鐘:“陛下所求之事,我已知曉,晉國大使前來,索要南陽十二郡之地,以結秦晉之好,罷休兩國刀兵,陛下有意成全,又恐拱手讓地,引發苦戰得地的眾將士與群臣不服,是也不是?”
姚興面露喜色,連連點頭:“佛祖神通廣大,無事不知,朕之煩惱,正在于此,不讓地只怕兩國興起刀兵,生靈涂炭,讓地又怕對不住流血犧牲的眾將士,難以服眾,還請佛祖賜教。”
鳩摩羅什環視四周,沉聲道:“眼下中土乃是亂世,諸國相攻,百姓受苦,實非上天所愿,姚氏大秦,本為羌人部落,世代受欺壓歧視,積累功業,方在兩代君王之際,成就霸業,當年姚羌首領姚襄,廣施仁義,在亂世中救助流民,世人歸心,為后輩積下福業,雖后來兵敗身死,但其福澤慧及姚萇與陛下兩代,方有今天秦國之基業,可謂前人種因,后人得果也。”
這話說得姚興和眾多臣子人人點頭,姚興高聲道:“佛祖所言極是,伯父之恩德,至今受人稱贊,只是今天大秦四面皆敵,尤其是被胡夏的赫連勃勃反噬,以至于此,又是為何:”
鳩摩羅什搖了搖頭:“令伯雖有大德于世人,但令尊卻是恩將仇報,得國之時手段酷烈,殺人屠城,女,更是害死了有大恩于他的前秦天王苻堅,此皆大惡,當年為取陰平,騙人投降后又坑殺滿城軍民,觸怒上天,而今天的這一切,皆是當年的業報。”
姚興咬了咬牙,而身后的眾臣們也是面露慚色,只聽姚興抗聲道:“先帝雖有諸多不是,但是都為盡快平定天下,苻堅雖有仁厚之名,但先帝當年輔佐他,他卻不問是非,只因愛子戰死就要斬殺先帝,這才逼反先帝,這是非因果,又豈是一個簡單的黑白是非能論斷?再說苻堅也攻殺過先伯父,先帝最后殺他,是為兄長報仇,無可厚非。”
陶淵明也跟著說道:“佛祖,苻堅起傾國之兵,想要滅我大晉,為禍天下,最后兵敗身死,也是業報,并不能說是先天王的錯。按佛家的說法,姚天王是代上天為他消業罷了。”
鳩摩羅什微微一笑:“凡事皆有因果,姚襄有功于世,換取了姚萇終取關中之果,但他恩將仇報,手段酷烈,也最后死于非命。姚興,你可知道,為何會有赫連勃勃之禍嗎?”
姚興訝道:“朕自問沒有做過對不起赫連勃勃之事,他全族被屠,朕收留了他,難道,他的反叛,也是朕的什么業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