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備德半晌無語,久久,才長嘆一聲:“你說的這些,我又何嘗不知道,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我們鮮卑人弓馬嫻熟,是天生的戰事,但對治國之道,卻是不甚精通,入了中原五十多年了,你看我們有幾個人是會從事農事的?這齊魯之地畢竟還是漢人占了多數,不用這些漢人文人管理他們,要按我們鮮卑的那套,會出大亂子的。就是你的好丈夫劉裕,打下建康后,不照樣是要跟世家合作,靠這些你看不上的文人士子來治國安邦嗎?他們是會貪點錢,圈點地,但這總比沒人管理要來得好吧。這種惡事讓公孫五樓做,事后如果要平民憤,除了他就是,又有何難?這個道理,我已經教育過阿超了。”
慕容蘭冷笑道:“只怕你的好侄子,在你身前可以應承一切,可到了大權在手時,卻是可以為所欲為。東晉出了太多這樣的敗家子了,從王國寶到司馬元顯到桓玄,哪個不是這樣?我最擔心的可不是公孫五樓,而是我們的好侄子!”
慕容備德咬了咬牙:“可他畢竟是我們最親的骨肉了,不信任他,還能信任誰?小妹,我已經老了,時日無多,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大燕崩潰的慘劇重演,最不希望出現的,就是諸王奪位,骨肉相殘,外敵入侵,國破家亡。所以,早早立下阿超的名份,除掉對他有威脅的宗室,這是為了我們慕容氏的江山,絕不是我一已私欲。你說如果我不強行立阿超,那以后立誰?慕容鎮,慕容法,還是慕容鐘?無論立誰都會引發別人不服而內戰的,這教訓才過了幾年你就忘了?”
慕容蘭咬了咬牙:“我們慕容氏早年就是臣服于大晉,既然入了中原又學不會農耕,那最好的辦法就是繼續向大晉稱臣,我可以向我夫君求情,讓他允許我們象荊州一樣自立,假以時日,讓我們族人和漢人通婚,學會農耕之道,這才是可以長治久安的立身之道!”
慕容備德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我說過,這事不要再提,我們慕容氏鮮卑,是天之驕子,不是給人作奴仆的,劉裕再好,也非我族人,輪不到他來決定我們的命運。我幫著他收留劉敬宣他們,甚至可以在我們南燕內部危機四伏時還允許你離開助他奪權,對他夠客氣的了,你還要我怎么樣?”
慕容蘭嘆了口氣:“既然小哥心意已決,我還能說什么。我會遵守我的承諾,陪你走完這最后一程,至于今后的大燕何去何從,我已經管不到了,那是阿超的天下,而我們族人的前程,性命,也由他來決定。”
慕容備德的臉色一變:“小妹,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想離開大燕,去做劉裕的妻子,就此不管我們了嗎?”
慕容蘭喃喃地說道:“我說過,我會陪你走完這一程,至于大燕的命運,是由后來人決定,我想阿超如果君臨天下,想必也不希望再由我來掌握大燕的情報了吧。既然不是一條心,在一起就沒有信任可言,彼此厭惡,都不好。”
慕容備德半晌無語,久久,才搖了搖頭:“這些年,大燕虧欠你太多,剝奪了你作為一個女人,作為一個妻子,作為一個母親應該擁有的一切,我確實也沒有理由再強留你。只是上次慕容鐘作亂,雖然被平定,但各地還有不少余黨,需要你去一一鏟除,這就當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了。公孫五樓雖然自告奮勇想去平叛,但我信不過他,而且他為了立威可能手段過激,甚至株連無辜,我們鮮卑人本來就經過大難,數量稀少了,我不想再有無謂的消耗,所以,這件事,我希望你能辦妥當,把我們族內的仇恨,控制在最低的水平。”
慕容蘭點了點頭:“我明白小哥的意思了,有些沒有直接參與叛亂的族人,可以給他們一個機會,放他們逃到邊境之地,等阿超新皇登基時,再赦免他們,以取得他們的感恩之心,這也是一種馭人之術,對吧。”
慕容備德微微一笑:“你若為男子,必是一代帝王。小妹,上天對我們慕容氏最殘忍的事,就是沒讓你成為一個男兒。”
慕容蘭嘆了口氣:“我倒是覺得,我身為女兒,可能才是保全我們慕容氏一族的最大原因,可能將來我們這一族還能存活于世,就要靠我這個女人的身份了。”
慕容備德的臉色微微一變,最后還是嘆了口氣:“要是阿超實在是不成器,就按你想做的那套進行吧,我需要點時間進行一些布置,等你回來后,我會留給你想要的東西的。不過小妹,請你答應我,如果阿超可以輔佐,請他繼續保存我們的國家,如果他實在扶不起來,你再去找劉裕吧,這算是小哥對你最后的請求,可以嗎?”
慕容蘭看著眼前的這個七旬老人,他的臉上皺紋遍布,在微微地抖動著,而渾濁的眼中,卻早已滿含淚水,她的心一軟,點了點頭:“我答應你,小哥。”
慕容備德的眼中閃過一絲喜色,突然想到了什么,說道:“對了,劉敬宣他們前一陣來找過我,希望能領兵平叛,繼而作為先鋒,為我討伐北魏。其實我知道,他們是想找機會掌兵領軍,以后打回桓楚報仇,不過,現在劉裕已經幫他們報了這個仇了,我想,他們也沒有必要再留在我這里了。”
慕容蘭有些驚訝:“小哥你真的可以不用他們,放他們回國了?”
慕容備德哈哈一笑:“雖然我還是有些舍不得,畢竟劉敬宣是世之虎將,勇冠三軍,就算我南燕全國上下,也難有與之匹敵者,但他畢竟非我族類,心也不在我這里,強留無益,放他回去,也可以結一個跟劉裕,跟京八黨的善緣。等你這回的事情辦完,就帶他們一塊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