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令勾了勾嘴角:“那娘親和弟弟們怎么辦?”
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閃:“成大事者豈可顧家?女人和庶子皆可棄,到時候你一個人逃就行,別的都不用管。是死是活,就是他們的命!”
慕容令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不忍的神色,正待開口,卻是直接看到了慕容垂眼中閃過的一絲怒意,耳邊響起他如雷般的吼聲:“慕容令,你忘記了大燕滅亡的國仇家恨嗎?”
慕容令馬上表情變得異常地肅穆,正色道:“慕容令不敢忘!”
慕容垂的聲音如同冬天的霜雪一樣冰冷:“唯大燕與祖宗不可以棄,其他的,包括阿大我,都可以棄,更別說女人和弟弟!慕容令,你身上背負的是復興大燕的希望,大燕就算只剩下一個女人,也一定要撐到最后!懂不懂?!”
慕容令的眼中淚光閃閃:“孩兒謹記!”
慕容垂的眼中神色稍緩:“去吧,今天你我父子的對話,絕不可入他人之耳,這關系到我們全族的死活!”
慕容令點了點頭,行禮而出,慕容垂如同一尊雕塑一樣坐在胡床之上,久久,才一聲嘆息:“小妹,你說令兒真的可以撐起我們慕容家嗎?”
吉力萬的聲音,伴隨著暗層夾壁墻的轉動之聲從一側響起:“這孩子雖然年幼,但膽色見識過人,實在是我們慕容家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一定不會讓大哥你失望的!”
慕容垂的嘴角抽了抽:“其實,論才華,他不是我所有兒子中最好的一個,可惜……”
吉力萬的臉色一變:“你是說麟兒?”
慕容垂閉上了眼睛,嘴角不經意地抽了抽:“若不是他的那個狠心的娘,當年進讒言害死了阿段,我又怎么會恨他至此?但也許就是因為我的恨,造就了這孩子鐵石般的心腸,狡狐一樣的性格,他不是個好人,一肚子都是陰謀詭計,但也許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復興我慕容家!”
吉力萬勾了勾嘴角:“可是他畢竟是可足渾氏的兒子,我們慕容家可以說就毀在這姐妹兩的手里,真的可以……”
慕容垂伸出了手,在空中作了一個靜止的姿勢:“好了,小妹,是我一時的感慨,就算不是可足渾氏的兒子,只一個庶出的身份,也不可能讓他服眾。令兒性格仁厚,親愛諸弟,從他剛才逃亡也不忍心扔下繼母和異母弟弟,就知道他是一個好人。但一個好人,是無法在亂世中生存的,這是我最擔心的地方。”
“麟兒則是一個徹底的壞人,又是另一個極端,他絕對可以扔下所有人去成自己的事,也許將來有一天,我會用得著他。算了,不說他們了,小妹,知道我找你來是為什么嗎?”
吉力萬低下了頭:“上次大哥找我,其實是想讓小妹入宮侍奉氐賊的吧!是小妹上次兒女情長了,惹得大嫂受辱,這個事情,是我們慕容家的事,不應該牽連別人,這次請大哥讓小妹入宮,小妹絕無怨言!”
慕容垂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不必了,苻堅雖然好色,但不至于暈頭,你的性格剛烈,也不適合侍奉仇人太久。現在我要你做的,是另一件事!”
吉力萬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之色:“大哥是要我在暗中保護令兒逃去龍城嗎?”
慕容垂笑道:“這只是萬不得已的布置,我想,我還不至于給王猛逼得投降晉國吧。再說了,要是令兒真的要出逃,你也幫不了他什么忙。我要你做的,是另一件事情!”
半個時辰之后,慕容垂長舒一口氣,從密室中走了出來,外面一切平靜如故,他勾了勾嘴角,低聲道:“可有什么人來府上?”
花叢中的泥地里傳來一個仿佛從地府而出的聲音:“主公,一切平常,無人前來。”
慕容垂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我不在的時候,你們切不可松懈,這秘室交給令兒使用,一切聽命于他!”
從十幾個方向傳來低低的應諾之聲:“是,主公!”
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之聲,慕容垂的臉色一變,沉聲喝道:“什么人?”
管家慕容法的聲音在院外恭敬地響起:“主公,王錄公送來請柬,說是三天之后,大軍開拔之時,他會親自為您設宴款待!”
慕容垂面無表情,冷冷地回道:“回復王錄公,在下到時候一定恭候大駕!”
三天之后,長安,灞上,軍營。
二十余里的連營之中,將士們正忙碌著撤去柵欄,把一應輜重與帳蓬裝上輜重大車,看起來,很快這支大軍就將開拔了,而鮮卑語聲此起彼伏,來往各營的巡邏小隊不停地問著切口與暗令,一切都是井井有條,中軍處的大營之外,一面“慕容”字的大旗,迎風飄揚。
帳內燈火通明,烤羊肉的膻香味與灸牛心的香氣,彌漫其中,混合著柳林酒和馬奶酒的味道,帳內兩側,文官著朝服,武將衣鎧胄,分列兩邊,人人面前擺著酒席,而分別坐在首位的,則是王猛與慕容垂。
王猛的臉上堆滿了笑容,舉起一杯酒,對著對面的慕容垂笑道:“慕容將軍,你在燕國之時,就有戰神之名,來我大秦多年,一直未領兵南下與晉人作戰,這次晉軍北犯,要對他們迎頭痛擊,可是非你莫屬啊!”
慕容垂哈哈一笑:“吳兵不過是烏合之眾,當年本帥與號稱南方第一人的桓溫交過手,打得他幾乎不能生還江東。那桓沖的將才,遠不及乃兄,而大秦今日的實力,又遠遠勝過當年的燕國,這戰爭的勝負,是不言而喻的事。錄公勿慮!且看我如何借天王之威,一擊消滅這些南方丑類,讓其再不敢北顧!”
王猛微微一笑:“慕容將軍豪氣干云,今天一觀你們鮮卑士兵的軍容嚴整,士氣高昂,營地布置進退有據,雖古之名將,亦不過如此。只不過……”
慕容垂的臉色微微一變,轉而笑道:“錄公還有何擔心的呢?”
王猛放下了酒杯,平靜地說道:“只不過文武將相失和,向來是國之大忌,以前本相受奸人挑撥,對將軍多有誤解,這回將軍領兵出征,本相不愿將軍心有旁鶩,誤我大秦軍國大事!王猛不才,愿借此良機,效法古趙國之將相之和,與將軍義結金蘭,再無異心,共佐天王,成就大業,不知慕容將軍,可否賞臉?!”
說到這里,王猛一指自己腰間的一塊上好的玉佩,說道:“此玉乃是當年我與天王初識之時,天王贈予我的禮物,今天,為了與慕容將軍義結金蘭,我愿意將此物與將軍腰間的這把金刀相換,不知慕容將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