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蘇青不禁懷疑,無腸公子真的沒心沒肺嗎?他多次的感覺,無腸公子實則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林蘇青感覺到無腸公子算計了他,卻捋不清楚在哪處被算計了。
世間至毒是什么?林蘇青在心中反復問自己,他自由熟讀醫書,藥毒從來不分家,何況他還在昆侖山的典藏里又惡補了所有相關的典籍。
醫藥之中,沒有所謂的至毒,亦沒有所謂的至圣。毒的極致是瞬間喪命,但在林蘇青看來那不叫毒了,那叫殺。瞬間痛快的都不叫毒。
毒,應該是讓人痛苦的東西。當然,這都是他的個人見解。
“你認為什么能算是至毒?”
沒料想毒師兄還真就以這個問題來問他了。
“我個人認為…至毒…毒應該是折磨得人生不如死,卻死不了…才叫毒。折磨得最狠最痛苦,應該就算是至毒。”
“小兄弟挺合道呀!”
林蘇青詫然,毒師兄也如此認為么?那可真是狹路相逢竟是伯牙子期!
“那你方才說你是至毒,你真不是吹牛?”
“我何必吹這個牛?你別只看幽夢師姐漂漂亮亮的,她其實實在太兇了!雖然我也很欣賞她,可是她實在太危險了!”
毒師兄有個毛病,說話天南海北,沒有一下一句的補充,往往聽不明白他前一句要說什么什么意思。因此相識這幾日,林蘇青學會了一個習慣,等他多說幾句自己再接話。
“誒你怎么傻愣著不說話了?”
“啊?我?”
當然他也經常突然地反問你為何沒有回應,叫人措手不及。
“我等你接著說下去呢…”
“我說完了呀!”
“…”要不是有著面具,誰知道林蘇青現在什么臉色,“那個…毒兄,我冒昧問一句…你說你是世間至毒,清幽夢處心積慮想要你的性命…你能說說是為什么嗎?”
“還能為什么?她要拿我去害人呀!”
“我知道她用毒害人?可是我想不到你是什么毒?怎么個害人法。”
毒師兄瞧不見林蘇青的臉,卻打量著他的一身蠢鈍,吧了吧唧嘴,故作諱莫如深,問道:“你既然知道最毒毒在折磨人,叫人無比痛苦。那你覺得,世間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嗎?”
“活著。”林蘇青不假思索,而毒師兄又是一句:“小兄弟挺懂呀!”將林蘇青聽得愕然不已,他所認為的痛苦,竟真的是世間最痛苦么…
“那我再問你,活著最折磨的事情又是什么?”
“生不如死。”林蘇青脫口而出即刻又開口,“不,是求而不得。最折磨的事情是求之不得。”
“錯,還是錯。世間最痛苦的事情是活著,活著最折磨的事情…不是求而不得。”毒師兄閉了閉眼睛,無神的眨巴了兩下,吧了吧唧嘴,才娓娓道來。
“是得而復失。”
“這是什么毒?叫人活著一生體會得而復失嗎?”林蘇青覺得毒師兄一定在誆他,“我看你是閑得蛋上長毛,沒事兒可干了你,你決計是在誆我。”
“嘿喲我誆你做什么?我誆你我有什么好處?”毒師兄滿不樂意的瞥著他,“你知道醉生夢死嗎??”
“醉生夢死?”林蘇青一想,問道,“你是指整日昏昏沉沉的混日子,還是指花天酒地、紙醉金迷?”
“皆不是。”毒師兄驀地抓住林蘇青的手,驚得林蘇青汗毛倒豎,恨甩手不夠及時,只怪毒師兄原來真有短袖之癖,卻在他甩手之前,毒師兄將他的手摁在了的胸口中間,林蘇青更是五官都猙獰了。
“毒師兄,這不合適,真不合適。”
“你想多了。”
“我沒想什么,我是說…”
“螃蟹的心臟生在中間。”
“我知道,我們要不放開手說話。”林蘇青連忙抽手,觸及毒師兄的胸口,竟比觸及冰雪還要冰冷。
“吃了我的心臟,即中醉生夢死之毒。”
正背在身后在褲腿上揩手的林蘇青渾身一怔,毒師兄嚴肅的神情和莊肅的語氣,不似在胡說八道。
“何種醉生夢死法?”
“無數種。”毒師兄高深莫測一笑,陰惻惻的惹人打怵。
“比如說呢?”
“還真不好說。”毒師兄忽然哈哈哈哈大笑,笑得用鼻孔能接雨水,好在天晴。
“大概呢?”
“大概就是…再也不會遇到開心的事情,所見所聞所歷…所有所有,一生只有痛苦的事情,須將世間所有痛苦、折磨人的事情都經歷完,才會死。”
毒師兄的目光猛地猛地凌厲非常。
“食我心者,自己無法克制意志,即使知曉不可能,即使知曉將失去,也還要去得。即使知曉一切痛苦折磨的后果,也還是要去得。經歷過太多痛苦與折磨、還有打擊之后,是想尋死的,可是,中我毒者,在沒有經歷完一切之前,就在閻王爺的冊子上畫了一個金剛圈,如何也死不成,就是要吊著一口氣,直到親歷完為止。”
好似擔心林蘇青聽不明白似的,毒師兄特地補充道:“一睜眼是痛苦,一閉眼還是痛苦,如何都是折磨,怎樣也逃不脫。”
僅僅通過形容,不是一般人能夠體會得到的毒,不過林蘇青似乎能夠明白。他沉吟片刻,忽然開口,聲音都啞了:“有誰中過此毒嗎?”
“有。”毒師兄瞇起眼睛一笑,“妖界的祈帝。”
林蘇青眼珠子一瞪,旋即眉頭緊皺,怎么會是祈帝?心臟突然揪緊了,不知為何。
“誰能對祈帝下毒…”
“有。他妻子。”
祈帝的妻子…該不是子夜元君…他林蘇青的親娘?不,子夜元君沒有同祈帝王成婚,那是…“是他現在的妃子嗎?”
“對呀,不然祈帝的妻子還能有誰?”
林蘇青驀地舒了一口氣,可是一想到祈帝中了這樣折磨的毒,他那一口氣就懸在了胸口,怎樣都順不下去。
“她為何要對自己的夫君下毒?”
“那時候還不是夫妻倆,那時候她對妖帝求而不得呢。”毒師兄一如往常暢快一笑,“哈哈哈哈沒想到呀,沒想到剛投完毒沒幾天,祈帝就妥協了,與她成婚了。雖然不是正室,但也算得了是不是?哈哈哈哈這不是腸子都要悔青了”
后來的事情不必毒師兄說他也能猜到幾分了,祈帝連夕夜這個兒子都不多看一眼。
“那祈帝豈不是…不,我覺得你還是在誆我。”
“我誆你作甚?你愛信不信,我這心…”毒師兄拍拍自己胸口正中間,抬頭挺胸毫無掩飾自豪道,“我這心要是沒點真能耐,幽夢師姐會高看我一眼嗎?”
“那倒也是。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祈帝的事情的…”
“我怎么會不知道,他當年中的那顆毒心,是我親爹!別個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嘛!”
毒師兄一概用的傳音入室之法,遂只有林蘇青一人能夠聽見他所說的一切。
林蘇青不明白,這應該是絕對私密的事情,毒師兄為何要同他講起這些。仔細去想他們再如何投緣,相識橫豎不過才幾天,一雙手都數得過來。
想來,他有必要下山去找狗子與夏獲鳥他們打聽打聽了。
天格山的螃蟹,空城,無腸公子…還有…祈帝的毒…林蘇青的心口猛地一抽,仿佛被剮了一刀,惴惴生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