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詫然:“你不問了?”
“不問了。”林蘇青撣平衣袍,迎風略微瞇起了眼睛,看著狗子道,“我身上配有迷谷樹枝,即使從未去過三清墟,也不會迷路。主上要你與我同行,其中有一是為引我各方歷練吧?”
“你這話的意思是,你還猜到了其他?”狗子離開山崖邊,往回走了兩步,面對忽然嚴肅的林蘇青,方才一晃眼,還以為看見的是哪位小神仙。
“我猜沒猜到并不重要,反正你也不會承認。”林蘇青見狗子起來了往回走,于是他干脆也順著那條翡翠似的綠河往前走。
他邊走邊道:“明日此時我要來這里會見白澤神尊。”
狗子跟了兩步,聞言腳下戛然頓住,忖度了幾分,復爾才繼續前行,道:“山窩窩里有一處小木屋,似乎空置了數十載,咱們可以去暫住。”
仿如多年舊相識,只需說要做什么,不必解釋緣由。
狗子故意放慢了腳步,走在林蘇青身后側,它揚起臉來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林蘇青的背影,不禁有些疑惑——這,還是那個林蘇青嗎?
它早前便了解到林蘇青并非平素所表現的那般蠢鈍,他只不過是不輕易顯示自己聰慧的一面。
而現如今,他經歷了那么多的是是非非,那么多的生生死死,那么多的古怪離奇,且又知道了自己的特殊身份,還能這般的鎮定,不知他是真的成長了,還是因為心里著實紛亂得緊,于是才有了如此反常的情緒。
試問,一直作為普普通通的審時度勢的凡人活著的人,突然得知了自己并非尋常,可對于非比尋常的新身份,卻一無所知,即使知道有誰對他的情況知根知底,但他卻無法從中獲得解釋,連自己對自己都無法切實的摸清楚曉明白,自己都認不清自己…真的能冷靜下來嗎?
如果不能,那么他就還是那個普通的凡人林蘇青。如果能…他應該能,他肯定能。狗子邊走邊看邊想,突然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被一塊凸出來的石頭包絆倒,一跟頭栽到林蘇青腿肚子上去。
它趕忙調整好平衡,若無其事的跟上去,清了清嗓子緊了兩步上前去道:“林蘇青,不到迫不得已,盡量不要使用你無法掌控的力量。”
“我知道。”
林蘇青只簡短的回答了它三個字。語氣聽起來分明是平和的,可卻沒來由地令它覺得生疏。以前的林蘇青好像不是這樣講話的吧?
以前…
記得他剛來這邊時,因為生死未卜,所以十分懼怕危險,仿佛墜入沼澤般將主上與它作為求生的稻草。以前的他看起來好像很卑微,并且有些怯懦,活得小心翼翼。
或許,他從來不是什么膽小懦弱之人,那些表象不過是他的自我保護,不過是將他自己也騙過去了的保護?
狗子絲絲縷縷地分析著從前的林蘇青,驀然又是一愣,的確,他的確不是真正的膽小無能之輩。
如今,終于勘破,遂要摒棄那些連他自己都被自己騙住的虛偽的假裝嗎?
如今,他終于開始坦坦蕩蕩無所畏懼的做真正的自己了嗎?
如今…
“啊呀!”狗子一個踉蹌下去摔出個跟頭,一腦袋砸在林蘇青的腿肚子上,林蘇青倒只是被撞得一只小腿一軟,猛地一屈膝便很快恢復站直。狗子卻是一頭撞去彈回來跌坐在地上,摔了個四腳朝天。即使它火速地打個滾翻坐起來,可免不了抖一抖身上的沙塵,狼狽模樣還是被瞧見了去。
“你…心不在焉?”林蘇青問它道。
“我只是心不在路罷了。”罷了,反震剛被看見了,狗子干脆光明正大的抖了個舒坦,末了岔開話題道,“你的易髓經學到哪一層了?”
“還在第二層。”林蘇青見狗子無礙,便繼續往前走,心中想著山窩窩里的小木屋,便自然的隨著心意決定的方向而去。
“哦哦…對對對,你從飛頭蠻那事兒之后就沒來得及練過。”狗子這回眼睛認真的看著路,連只路過的小瓢蟲都看得清清楚楚,生怕再被哪塊長得不是地方的石頭給絆倒了,“那還差八層。”
狗子嘀嘀咕咕的聲音不大,林蘇青恰恰能聽見,他沒有答話,兀自往前走著,腳步不算沉重,一如往常。思緒也不算繁多,心情空白,頭腦也空白。
以前最心緊的是性命之憂,今下雖然依然對前路感到迷惘,卻無心考慮生死。而是被一種矛盾于心中煎熬,于心中折磨。
一方面鉆入了走不通的死角,認為——生,活得不清不楚,活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人生。渾渾噩噩,不明不白,與死有何區別。所以想努力弄清楚自己的身份,明確自己到底是誰。
二則是一種理想式的想法,認為——巧,恰恰好與過去的自己作別,這是一個契機。
他的過去有著許多的無可奈何,但也僅限于無可奈何,并沒有行過任何茍且之事。而那些時候的那些無奈,理解的人自然理解。
試問誰不曾有過不得不低頭的時候?誰都有。如果可以,誰不想永生永世抬頭挺胸的做人?誰都想。
誰都有一身傲骨,卻并非誰都能綻放傲氣。
你看那些神仙,不也是不得不在更強大者面前卑微嗎?
不過,傲氣有或是已經磨滅,都不重要。你看真正的強者們,有哪位是從頭到尾無時不刻的傲慢著的?并沒有。反倒是越強則越斂,越強者越平和。
林蘇青于過去的歲月里活得不算偉岸,可是,世事盡如此,唯有足夠的強大,才得以具備化解一切困難的能力。
他曾經很弱小,連性命都被視為同牲口差不多,誰都能輕而易舉地要了他的命。
可他始終堅信,只要一身傲骨不滅,往前看,往遠看,且看有誰稱王稱霸,又有誰做匪做寇。
評價嘛,都是他人的認為。何況,他認為,其實那些對于同一件事因人而異做評價的人,才是真正卑微可悲之人。他們連自己的思想都沒有,逢自以為的弱者便踩,遇自以為的強者則捧。如此這般,活得都算不上人。
林蘇青的腦子里混亂不堪,凌亂如麻,欲理還亂,不能斬斷,無從細剖。
方才放任思緒如野馬狂奔般的胡思亂想,說到底,意義其實并不大。歸根究底,還是一個選擇。
只因為不清楚自己身份就不活了嗎?不。
只因為得知自己莫名的強大就放縱嗎?不。
不就是那樣,終有一日會清楚一切,終有一日能證明自己,終有一日所有的努力都值得。
拋開種種,今下不正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他可以借此開啟新的人生,一直想過人生重頭來過,如今,不正是真正的要重頭來過嗎?所以,這是一個巧妙的機會。
“狗子。”林蘇青忽然開口道。
“你才狗子!要說幾次!你信不信我叫山蒼子收了你!”狗子嗷嗚嗚直叫,嚇唬著他。
“我們打個賭吧。”林蘇青的聲音有些發啞,聽著卻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震耳。狗子正要反駁他“你算老幾,學什么主上”,可是話還沒能出口,便被他的凌然之氣給鎮住了。
只見林蘇青取出放入懷中也仍然沒能升溫的血色墜子,緊緊的攥在手心里,神情更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總有一天,我要讓那些神仙們,向我道歉。”像是說給狗子聽的,也同時特地說給二太子聽的。
此時,山窩窩里拉起幾聲此起彼伏的猿啼,高亢,悠長,而又悲涼。8)
,歡迎訪問大家讀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