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們安插來的暗衛,果然都被“處理”了。
執行此次任務的暗衛,無一不是精挑細選而來,且身手皆是不同尋常。
可潁王卻能以一人之力盡數除掉,令每個人身上只留了一處傷口,皆是一支竹筷子一擊斃命。
沒有大動干戈,也沒有血流成河。每個人除了傷口處流了不多的血水,連地板上都不曾沾染。
如是細想下來,若是潁王當時對太子出手了…而太子并沒能擲杯為號,便誰也不知,誰也不曉…
如此絕佳的機會,潁王卻沒有這樣做。
再看潁王此趟出來,僅僅帶了一名將士,那一名將士甚至連聽雨閣的大門都沒有進,說明他帶著并不是為了防備太子的。
自潁王進了聽雨閣,必然是發現了太子的安排。他是要與太子單獨會晤,連個小二都容不得,又怎會能容得下這些暗衛呢?干脆便除了。
在明明了知道太子安插了人手之后,卻依然坐等太子前來,也完全沒有召自己的將士進門。這不是自信不自信的問題,按理潁王也該會擔心自己的安危才是。
可是他卻沒有。
原來,潁王的確是只身前來會的太子。
原來,潁王是做好了決心,今日可能會死在了這里。
所以他當時問的那個選擇,并不算是試探,是真的在讓太子選擇——殺還是不殺?
林蘇青驀然地回想起潁王翻身上馬與將士頂雨離去的背影,心中莫名的生出一陣心酸來和悲傷來。
分明是魁梧偉岸的身姿,卻在那一刻的雨幕中,是那般的寂寥黯然,就像一株凋零的枯木,令落雨都變得格外寒涼凄瑟。
其實潁王…很痛苦吧?
林蘇青怔愣了許久,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的東宮。
回來以后,在侍從的伺候下換了身衣裳,又一個人愣愣的坐了許久,直到侍從特意提醒:“殿下,平王與梁大人、陳大人他們,還在等您吶。”
他才不得不回過神來,打起了精神去往書房。
隨后,他將事情的經過挑挑揀揀地告訴了平王和梁文復與陳叔華。
他感慨道:“潁王的坦蕩至此,這一番氣魄,本宮是自愧不如啊。”
“大哥,你太自作多情了!”平王卻與他看法想左,直言道,“就算只有他一個人,在那種誰也無法立即沖上去的情況下,但凡有突發情況,他大可直接挾持你,誰也不敢奈何他。是不是他一個人在,又有何分別呢。”
陳叔華聽得心有余悸,憂心道:“是呀,既然是那種情況,殿下你就不應該繼續上去呀!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呸呸呸,這張嘴盡說胡話。”
梁文復熟思審處后,倒是沒有與他們一起討論潁王是否真的打算只身赴約。
他疑惑道:“潁王此舉十分異常呀。難道真的只是為了賭殿下一個態度?他完全沒必要冒這個風險呀…”
林蘇青心虛,其實除了問他選擇,潁王還試探了他的身份,但是這不能說。他怕被梁文復猜出什么來,當即岔開了話題。
“興許是想故意引本宮出手吧,如此他是以求自保,從而除掉本宮的借口便有了。”林蘇青將自己最開始的猜測與大家說道。
“比如,他只是作為弟弟請我這個大哥喝茶聊天,而我這個大哥卻對他動了殺心,那么他為求自保…不慎失手殺了我這個大哥…等等等等,皆是理由,多得是。”
陳叔華一想,說的也有理,認同道:“幸好殿下沒有中了他的奸計,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可是潁王約他去聽雨閣的真正緣由是為了什么,誰又能完全準確的猜到呢。
就連身在其中的林蘇青,也沒能完全猜透潁王的目的。
他只是隱約有些覺得,或許在潁王看來,有些話恐怕這輩子都不能與旁人道起,但是他林蘇青這個太子其實是個“陌生人”,與和他這個“陌生人”說一說,聊一聊,其實是一種放松吧?或許潁王只是想找個人排解一下心中的焦慮。
抑或者,在潁王看來,不論這個太子是不是本人,都已然不是他的對手。就像他臨走時撂下的那句話——東宮之位,他勢在必得。
“潁王已然胸有成竹的有了打算,今下可不好辦呀。”陳叔華憂心忡忡,反反復復的揣度著潁王的態度。
“那又如何?把他的竹子給拔了,不就得了?”林蘇青他乍然冒出的一句輕巧話,令他們愕然不已。
陳叔華問道:“殿下已經有了良策?”
林蘇青謙虛一笑道:“良策算不上,頂多算是個投機倒把的手段吧。”
他正打算說上一說,平王卻按捺不住,急急上前兩步道:“要什么計策,依我說,直接除了,永絕后患。”
“為什么非得除了他不可呢?”林蘇青不知怎的就是聽不得這樣的話,語氣中微微帶了些慍怒。
話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不該對平王發火氣,但等不及他多作解釋,平王便急道:“我還不是為你著想?”
平王分明年紀小上幾歲,可他著急的神情,頗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為兄不是那個意思…”林蘇青方才的確不是故意要訓斥平王,不知為何一聽到“永絕后悔”這樣的字眼,他心中就特別排斥。
大約是因為他自己也總是被人視作當除的禍患,這說法令他很不痛快。大約還因為,他了解潁王諸多的苦衷,和諸多的身不由己。他知道,潁王其實并不是他們所認為的那樣一個陰險狡詐,為了奪嫡不擇手段之人。
這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梁文復突然開口道:“老臣以為,平王殿下所言極是。”
“連梁大人也…認為潁王當除嗎?”林蘇青舌僵。
見他遲疑,梁文復起身,鄭重諫言道:“太子殿下,若潁王不死,其勢力必反無疑。只怕越是往后,潁王勢力將愈發龐大,屆時再難除他。”
梁文復當即跪下,莊肅諫言道:“殿下,此事不宜遲,唯快不破。”
“本王有一計!”平王正想獻計如何根除潁王極其黨羽勢力,不等他說出口,林蘇青當場拒絕:“不可!”
“大哥!”平王急火攻心,“你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
“殺了潁王并不是萬全之策,你們聽我說。”林蘇青一急,連“本宮”的架子也顧不上擺了,捉住平王的胳膊要把他拉到桌前大家一起圍坐,平王惱怒不肯,他多拽了幾次,平王才勉強的順他過去坐下。
林蘇青看著大家繼續道:“潁王的部將們大多是出身寒微,要么是困頓之時受潁王賞識,要么是前朝降俘過來后得以重用。”
“多年來,他們追隨潁王征戰殺伐,幾十條心早就擰成了一根繩。倘若我們設計殺害了潁王,又如何去應對他的那些部將?”
林蘇青面色凝重的看看了眾人,再道:“留著他們?他們勢必會想盡千方百計為潁王報仇。盡數鏟除?那么,便將是江山之損失,天下之損失。”
梁文復與陳叔華扶著胡須沉思,林蘇青凝視著余怒未消的平王,又道:“我們仍然需要這些揚威域外的將士,今后也仍然需要這些將士們馬足龍沙,展土開疆。”
這些權衡的道理平王怎會不明白,但那都是遠處的事情,而眼前的事情才是當務之急。
他心中倍感無力,惴惴不安道:“大哥,你當著眼于當前,我就問你一句,潁王若不除,你當如何安身立命?”
梁文復亦是一臉憂心難卻,局促道:“漠北突厥的新任可汗,與我朝和親不過一年半載,便頻頻驚擾內地,擄掠百姓人口,搶奪救賑的財糧,前線已多番發來兇訊,恐怕明日早朝陛下便會提及,假使這次抗擊突厥,又是潁王掛帥…恐怕…”
說是議著,梁文復當即站起,躬身捧手,肅重道:“殿下,不可顧此失彼,婦人之仁啊。”
陳叔華起身捧手附議:“殿下,潁王不除,東宮之位難保。”
平王反倒不似方才那樣沖動,大約是由于多次勸諫無果,于是對這位太子大哥失望到了極致罷,他現下只是些許頹喪,撐著腦袋寂寥地撥弄著空茶杯,無力的嘆道:“豈止丟個東宮之位,倘使潁王得了大統,你我怕是誰也活不成。”
林蘇青見大家都因為他不愿意鏟除潁王,而憂慮忡忡,平王已知勸不動,卻也只是放棄,并不同他生氣計較,更不同他反目。
大家已然意識到即將可能面臨的性命之憂,卻仍要與他為伍,這令他心中倍感欣慰。
而同樣是親生兄弟的平王此刻展露的真心實意,也令他深深的感受到了來自親情血脈的牽絆。平王也是在為他的安危和未來著想。
平王與太子尚且有如此手足親情,潁王又何嘗不是呢?潁王有潁王的難處罷了。
如是想著,林蘇青心中大定,更加不能讓這場權術爭斗,演變成殘酷慘烈的手足相殘。
他勾著嘴角,笑道:“你忘了,我先前說過的話了?未必非得除了他才能解決問題。”
隨即他招手讓梁文復與陳叔華也坐下來,示意他們圍攏。
四個人幾乎頭碰頭時,林蘇青慎重說道:“我打算這么辦…”
一番低聲耳語,平王一聽,又驚又喜:“真的?”
“我還沒說完呢,你著什么急。”
平王聞言又立馬豎著耳朵湊上去聽,隨即驚愕道:“大哥你當真要如此?”
林蘇青堅定的點點頭默認了下來,梁文復反復忖度著林蘇青方才的所提的計策,發著愁:“好是好,可行是可行,怕就怕…潁王他不答應啊…”
“他不敢不答應。”林蘇青胸有成竹,篤定道:“他若是敢不答應,父皇那兒,他可就不好交代了。”
上回馮挺一案,皇帝雖然不深究亦不深判,可是已然在心里存成了一個結。
心結這種東西,素來都是易結不易解,料潁王暫時不敢再生什么是非。
這個計策他仔細忖度過,大家聽后也都心知肚明,的確是個可行的好計策。而今一看,想要削弱潁王的兵權和實力,唯有此計是最為可取。
平王也終于有所妥協,卻是有些埋怨道:“既然大哥有了權宜之計,卻不早說,害我們白鬧心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