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知過了多久,狗子的聲音驟然響起,傳進了耳朵。
“主上先前的眼神你們是見過的吧?幾位長老還不明白嗎?”狗子似乎是在門外同先前的那幾位長老說話,“在這丹穴山,稍微有些階品的神仙長者無一不知,在二太子殿下面前,有諸多的說不得。現下各位卻偏是要撿那些主上最不愿意聽的話。你們認為,主上會遂了你們的意思照辦,還是會一怒之下將整個丹穴山夷為平地?”
“他敢!不說帝君尚且在位,就算是他日二太子繼承了大統,也不是他想如何便如何的,至少…”
“您當真要試一試嗎?”不等長老把話說完,狗子驀然揚聲,打斷了他。
門外靜默了片刻,隨后聽見狗子沉重地嘆息了一聲,道:“各位長老怎的突然就糊涂了呢?”
便又是一陣沉默。
誰敢冒這樣天大的風險去試探二太子的脾性?
那位二太子三萬歲時就化圣為圣君,比尋常的天神要早上十余萬年,被譽為先祖帝君托生。
當初只因某位正神的一句質疑,二太子一怒之下提劍便殺了,天帝親眼見著他殺死一位正神,卻也只能勸勸,不能過多言說他。
圣君不過是一個階品,圣君說多不算多,說少也不算少,主要看修為。只是,絕大部分的神仙,修行最高也只能止步于圣君這個階品了。因為他們不具備成為至高天神的神格。
只有在鴻蒙之初,由天地之間的自然元氣所孕育的神,才具備這樣的神格,因此屈指可數。丹穴山的鳳凰一族便是其一。
連天帝都要禮讓他三分,試問誰敢貿然去得罪他?
何況,他們不過是此山的長老而已。
接著,門外各樣長吁短嘆的聲音不絕于耳。又是片刻,陸陸續續地傳來衣袍摩擦的窸窣聲,好像是那些長老們相繼散去了。
“作何假寐不起。”
二太子冷不丁地一聲,驚得林蘇青心中一抖,趕忙作勢爬起身,解釋道:“抱歉,剛醒,剛醒…”
他拼死了全力撐起身,想坐起來,卻坐不住,只得腿腳軟綿綿地滑下木榻,往前爬了幾步,才跪下。
然而分明是跪在地上,雙腿卻毫無擠壓感,軟趴趴的不像是自己的腿。
他揉了揉面團一樣的腿,伏首朝二太子道:“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二太子坐在靠窗的案桌前,風恬浪靜,手里持著一本書卷淡然地看著。
金燦燦的陽光透過窗欞篩進來,灑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泛著絨絨的金光。他自顧續了一盞清茶,淺酌慢飲。
茶香四溢,誘得林蘇青不由自主地咽了好幾回干渴的喉嚨。
這時,狗子忽然推門竄進來,一眼便看見跪在案桌前的林蘇青。意外之余,它咧嘴一笑,道:“哎喲?禍害終于睡醒了?”
呃…禍害這稱呼…它倒是順溜得張口就來。大約是為了報那一句“狗子”的仇吧…
林蘇青抿了抿嘴繼續跪著,他心里有了打算,此刻不敢有別的動作。
“起來吧。”二太子凝神于看書,語氣不咸也不淡。
“我不起。”林蘇青這一句話,引來了二太子的余光一瞥,隨即他繼續道:“我有事想求殿下答應。”
二太子收回眼底余光,悠然地翻過去一頁書篇,不搭也不理。
“…”林蘇青頓時傻眼了,他還以為二太子會問一問他,想求的是什么事…怎料想,竟是完全就不搭理?
而一旁看熱鬧的狗子,此時不停地捂著嘴竊笑,林蘇青撓撓后腦勺,狗子的偷笑簡直比說風涼話還令他尷尬。
可是,倘若此時不說,恐怕以后再難尋到機會提及。
總不能一直這樣弱小無為吧?總不能一碰上妖怪就只能拼命躲逃吧?
除了二太子殿下,他沒有別的人選可以拜托。何況,以這兩日所經歷來看,這位二太子殿下雖然面冷,心卻是善的。
他來這邊世界不過區區兩日,就幾次三番險些活不成。既然二太子與狗子每回都及時出手相救,應當不會眼睜睜的放任他死的。
林蘇青定了定心,鼓起勇氣主動提道:“我想拜您為師,在您門下修行。”
話一出口,狗子登即笑得滿地打滾,令他自覺更尷尬了幾分。
在狗子看來,就算是有聰穎絕倫的神君想拜二太子為師,都不見得有資格。遑論林蘇青這一介布衣凡人,特別他還是個異界來的凡人。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林蘇青并不明白狗子為何發笑,他心中不自信的瞎琢磨…冒然拜師,是否唐突了些…是不是要先準備個拜師禮什么的…
二太子氣定神閑地翻去一頁書,淡漠道:“為了回去?”
“為了活著!”林蘇青決然。為了回去不假,但活著更是迫在眉睫之事。
經過這兩天的死里逃生,他算是深刻的體會到了。他一介凡人,在這邊世界,就如同在原先世界的一頭待宰牛羊,誰都能湊上來剌上一刀,啃上一口。
狗子和二太子總不能回回都及時救援。要想活命,唯有習得一技之長,才能自保。
二太子瞥了他一眼,放下了手中的書卷。他泰然而坐,豐神俊逸的面容在陽光下半明半暗,平靜的眼神中竟帶了幾分認真,問他道:“你想修成哪般?”
這可問倒了林蘇青。他絲毫不懂修行這回事,更不清楚修煉成仙后,神仙也是要分不同階品的。肯定不能提哪個層級能讓他回去原先的世界,他就修到哪般。
料想誰也不愿意自己辛苦教出來的弟子,扭頭就跑路的吧…
林蘇青深思熟處后,試探著道:“唔…如追風大人這般就好!”當前能保住命的就好了。
“哈哈哈哈哈!癡人說夢!”哪知狗子一聽,笑得又打了幾個滾。而后翻爬起來,大搖大擺的走到他跟前,閑散地往地上一趴,甩著尾巴懶洋洋道:“你只是見過本大人的吹灰之力,就妄想一步登天不成?”
狗子可不是普通的狗子。
它瞧林蘇青這凡人,已經過了修行的最佳時機,卻還妄想修成它這般造化,真是愚蠢得天真可愛。
“能習得你的吹灰之力也行。”
林蘇青并不知情,他以為狗子的這番吹灰之力應當不算難學。他先不貪心,這樣已經很厲害了,足夠他生龍活虎地活著了。
狗子打著哈欠道:“你可知~修行最好是童子功抓起?”
它翻了個身,借著陽光曬著軟軟的肚皮,又道:“修有所成的無不是打小開始的。”
“可你先前說過我也可以。”
林蘇青記憶猶新,狗子昨日說的那番話,分明暗指著他是可以的。
“再者…不是有句話說,種一棵樹最好的時機是二十年前,然后就是現在。我不過晚了二十幾年,也算不上太遲。”
話已至此,倘若二太子不答應,他就是跪求,估計也是于事無補。
不知二太子會不會答應,林蘇青緊張得忍不住又咽了好幾次喉頭。掌心虛汗直冒,連鼻子和額頭都開始冒起密密層層的汗水。
卻見二太子不緊不慢地端起茶杯,輕緩地刮開浮在上層的茶葉,淺酌慢飲了一口。
空氣靜謐得只剩下陽光里的粉塵,在紛紛揚揚的飄動著。
片刻,二太子放下茶杯,杯蓋與杯沿碰撞出清脆的響聲,令林蘇青緊繃的心弦也跟著顫了一顫。
只見二太子隨意地抬起手,攤開掌心,隔空取來了掛在遠處另一側架子上的一塊木牌。
狗子圓溜溜的眼睛一眨巴,趕忙蹦上前去雙爪接下木牌子,轉頭捧到林蘇青面前,沖他道:“主上概不收弟子,你若是愿做奴仆,就在這塊牌子上,寫下你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不愿做就走。”
與昨晚二太子殿下所說的話,沒有什么分別。
完全由不得他選擇。離開了他們的庇護,便如同自尋死路。他離不開他們,可是二太子又不收徒…
做奴仆…罷了,萬丈高樓平地起,奴仆就奴仆。
林蘇青從狗子手里接過木牌子,左顧右盼,尋思著要不要上前去找二太子借支筆,思來想去之下,還是作罷,區區仆人哪來的那么多要求。別先把那殿下惹怒了,將他趕出門去自生自滅,那可就不好了。
他干脆咬破了自己的食指,用自己的指尖血開始寫。
二太子眼尾的余光不動聲色的瞥了他一眼,狗子敏銳的察覺到,也是看向了正蹙著眉頭忍著痛,用指尖血書寫的林蘇青。
不得不認可,這蠢小子身上的這股頑強勁兒還是很有趣味的,頗有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意味在。
林蘇青的額頭上冒著細密的汗珠,他緊皺眉頭,強忍著疼痛書寫著。回想起狗子昨夜里講的話——二太子從來不收奴仆,他是獨一個。
木牌子色澤柔和,深沉的朱紅之上有細小彎曲的牛毛紋理,表面還算光滑,倒是適合書寫。但即便如此,當咬破的傷口在木牌上劃過時,仍然是行一筆就帶一陣鉆心的疼。
想來就憑著他這份鐵血丹心的氣節,也該算是能一表忠心,配得上二太子的賞識吧?
林蘇青好半天才寫好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傷口已經磨得斑駁泛白,疼得整節手臂都格外發麻。
他艱難地直起身,因腿腳軟弱爛泥站不起來,他只得單手撐著地跪行了幾步,才得以將那塊血跡未干的木牌,親手遞上了二太子案桌。
他輕輕放下,又撐著地退跪回原處所在。
二太子拾起牌子,捏在指尖,只是隨意掃了一眼。
“四柱陽命。”
二太子的嘴角微微牽動,十分淡漠,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特地說給林蘇青聽的,“且是童子命。”
林蘇青聽不明白,卻見狗子頗為意外,也格外欣喜,見它連忙搖著尾巴湊上前去,站起身去拼命仰著頭瞧著,似乎他的命盤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