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瑯笑了,劉徹無疑是在恫嚇他。
在看了自己牽著鵝的胖兒子之后,云瑯笑的越發燦爛…
登高儀式結束之后,再過三天,皇帝還會去終南山再登高遠望一次。
再有九天,就是皇帝離開長安遠赴山東的時候了。
東方朔騎著驢子進云氏的時候,被云氏的仆婦們給鄙視了,認為這個糟老頭子給云氏丟了臉。
在這個仆婦出門都有四輪馬車的時代里,穿衣邋遢,留著山羊胡須,人又猥瑣的東方朔確實有些其貌不揚。
“出門在外為什么不乘坐馬車?”劉婆站在自己的大馬車前邊氣咻咻的。
東方朔直起腰桿瞅著眼前的胖大婦人道:“沒有…”
“沒有馬車就是你的不是了,你的份例,加上朝廷給的俸祿,不少了,至今還騎驢子,說出去誰信?
云氏就是造馬車的,你這個客卿都不坐馬車,讓云氏的馬車賣給誰去?
今天就買,等不及的話就把我的開走,從你的份例中扣除。“
劉婆說著話就讓車夫把韁繩遞給了東方朔,再把那頭難看的驢子牽走。
東方朔拿著馬車韁繩,瞅著遠去的劉婆,半晌才回過神來,大喊道:“我要馬車也要新的,不要你的舊馬車。”
劉婆的馬車被她裝扮的花花綠綠的,極為騷包,早就是長安城里的一個大笑話,偏偏她很得意,認為這輛馬車跟自己的財富非常搭配。
只是最近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長門宮一口氣定制了二十兩同樣顏色的白色馬車,作為送藍田去長安的座駕,有一次劉婆的馬車跟在最后,被路人嘲笑了一路,從那以后,劉婆就對自己的馬車非常不滿了。
東方朔丟開韁繩,走進了云氏中庭,習慣性的鉆進了司馬遷的書房。
司馬遷的書房里亂糟糟的,人很多,大多數都是云氏的童子,這些人正忙著整理司馬遷的文稿,分門別類的歸置好,準備送去印書作坊里印刷。
司馬遷卻坐在窗前,慈愛的看著童子們整理出來的手稿,這些手稿是他十多年的心血。
東方朔打開一卷書瞄了一眼。
“維昔黃帝,法天則地,四圣遵序,各成法度;唐堯遜位,虞舜不臺;厥美帝功,萬世載之。作五帝本紀第一。
維禹之功,九州攸同,光唐虞際,德流苗裔;夏桀淫驕,乃放鳴條。作夏本紀第二。
維契作商,爰及成湯;太甲居桐,德盛阿衡;武丁得說,乃稱高宗;帝辛湛湎,諸侯不享。作殷本紀第三。
維棄作稷,德盛西伯;武王牧野,實撫天下;幽厲昏亂,既喪酆鎬;陵遲至赧;洛邑不祀。作周本紀第四。
維秦之先,伯翳佐禹;穆公思義,悼豪之旅;以人為殉,詩歌黃鳥;昭襄業帝。作秦本紀第五。
始皇既立,并兼六國,銷鋒鑄鐻,維偃干革,尊號稱帝,矜武任力;二世受運,嬰降虜。作始皇本紀第六。
秦失其道,豪桀并擾;項梁業之,羽接之;殺慶救趙,諸侯立之;誅嬰背懷,天下非之。作項羽本紀第七。
羽暴虐,漢行功德;憤蜀漢,還定三秦;誅籍業帝,天下惟寧,改制易俗。作高祖本紀第八。
惠之早霣,諸呂不臺;崇彊祿、產,諸侯謀之;殺隱幽友,大臣洞疑,遂及宗禍。作呂太后本紀第九。
漢既初興,繼嗣不明,迎王踐祚,天下歸心;蠲除肉刑,開通關梁,廣恩博施,厥稱太宗。作孝文本紀第十。
諸侯驕恣,吳為亂,京師行誅,七國伏辜,天下翕然,大安殷富。作孝景本紀第十一。
漢興五世,隆在建元,外攘夷狄,內脩法度,封禪,改正朔,易服色。作今上本紀第十二…”
東方朔合上書卷,朝司馬遷施禮道:“煌煌巨著,天下人無憂矣。”
司馬遷帶著幸福的微笑還禮道:“曼倩走遍天下可有所得?”
東方朔笑道:“散心而已,談不上有所得。”
司馬遷道:“君侯喊你回來就是為了審核某家的書?”
東方朔道:“君侯將此書譽為為三代一下第一書,不可不慎,不可不防。”
“防備什么?”
“看看有沒有得罪天顏之處。”
司馬遷冷笑道:“史書,史書,重在真實,若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史書上就該有所表現。”
“三代之前的歷史就是你根據那些鄉野閑談,以及古人的無稽之談整理出來的。”
司馬遷嘆口氣道:“簡牘繁復,尋找不易,這已經是某家能搜集到的最可信的篇章了,大部分取材自祭祀文,可信度已經很高了。“
東方朔道:“祭祀文最不可信,騙活人不過,就寫文章騙鬼神,你看看歷朝歷代的祭祀文,有幾句實話?”
司馬遷搖頭道:“大浪淘沙,多少事實掩埋在黃沙之下了,留下來的不管是否真實,我們已經無法識別,只能當真。”
東方朔恨恨的在桌案上拍了一巴掌道:“先是騙祖宗,然后騙子孫?”
司馬遷大笑道:“你這是受了誰的氣,非要在我這里逃回便宜?”
東方朔拍拍大腿郁悶的道:“劉婆,那個婆娘知道我有一筆錢馬上要領,就把她的破馬車給我了。”
司馬遷揉揉眉心,指著窗外道:“這個家里的人快變成強盜了,好人就不該進來。
以前的時候呢,她們慣于搶劫外人,現在,外人聽到云氏之名,已經不愿意跟她們打交道了。
人人都知道,凡是云氏準備接手的東西,必然是賺錢的買賣,都捂在手里不肯出手,她們沒法子,只好坑害自己人。
你以后莫要在被騙了。”
東方朔認真的點點頭,又指指地上的那一堆文稿對司馬遷道:“等我跟君侯誦讀完畢之后再送去刊印,文章千古事,不容我們不慎重。”
司馬遷驕傲的長笑一聲,并不言語。
東方朔離開司馬遷,馬上就到了云瑯的書房,見云瑯正拿著彩筆,在一張紙上細細的描繪。走到跟前一看,立刻就皺起了眉頭。
紙上描繪的是一個彩衣女子,衣帶飄飄頗有些神仙氣,只是面目看不清楚。
“這是誰?”
“陛下夢中的一個女子。”
“陛下夢中的女子你描繪她做什么?”
“這是陛下的要求。”
“為何看不清面目?”
“那是因為要等陛下看到喜歡的女子之后,我再把面目描繪上去,這樣就比較符合天意。”
“為何要這樣做呢?”
“陛下要封禪泰山,自然要有一點神奇之事發生,我這人薄有才名,陛下自然會選我做這樣的事情。”
東方朔再次仔細的端詳了一下畫上的女子嘆口氣道:“即便是不看臉,這也該是一個美女。”
云瑯大笑道:“不是美女你認為能走進陛下的夢中嗎?”
東方朔不得不承認,云瑯在描述一個人的時候,經常描述的非常傳神。
比如對大漢的皇帝陛下。
夢見美人兒,這是皇帝的特權,沒有什么不可以的,即便是東方朔也認為這非常的合適。
見云瑯小心的吹干了畫上的顏料,幫著他卷好畫卷,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靠在椅子里懶懶的道:“我在洛陽見到劉據了,他們我們仇視不深,卻已經把我們當成敵人來看待了。”
云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淡淡的道:“他如果不把我們當成敵人,這才是大問題。”
東方朔點點頭道:“最麻煩的就是敵我不清楚的關系,現在好了,確定了敵意之后,我們做事也爽快,不用再考慮長公主以及司馬大將軍的情面了。”
云瑯搖搖頭道:“劉據是劉據,母親是母親,要分開。”
東方朔苦笑一聲道:“分不開的,云氏已經退出漢中,退出了嶺南,退出了滇南,我們讓出來的利益,被長公主跟大將軍接手了,最終全部落在了劉據的手上。
君侯,我們真的還要開放涼州路嗎?”
云瑯輕笑一聲道:“皇后跟劉陵已經商量好要販奴了,我們阻攔不了。”
“陛下那里有什么動向嗎?”
“沒有,陛下現在就坐在高處看底下的各色人等忙碌,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所以我們要開始示弱了?”
“不是的,我們也袖手旁觀,靜看天下風云變幻,陛下不出手,我們也不出手,就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