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走了,阿嬌的笑容逐漸消失了。
大長秋走過來低聲道:“問過宋喬,李夫人活不過五日!”
“她的死有什么蹊蹺之處嗎?”
“沒有,是她自尋死路!”
“哦?”
“宋喬說,李夫人在懷孕之時,處處戒備,懷孕六月見紅,僥幸保住了胎兒,生產之后又有崩漏之癥,月事不絕。
不求醫于云氏,而是尋找了方士,方士以艾炙烤三陰交,足三里,氣海初見成效,而后大潰。
再尋醫問藥于云氏,先是藥婆婆束手無策,后有宋喬以銀針止血,然,銀針之術只治表未能治里。
每月必須經宋喬施針月事方能干凈,兩年下來,血脈枯竭,生機已絕,回天乏術了。”
阿嬌聞言點點頭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只要不是我們中的某一個人動了手腳就好。”
大長秋吃了一驚道:“貴人以為…”
“不是以為,是很有可能,長門宮,云氏,兩家已經從昔日的爬蟲成長為蛟龍,這里面的利益太大。
劉據這人天性薄涼,不是一個好主子,陛下在的時候他對長門宮,云氏僅僅是垂涎而已,一旦他登基之后,絕對不可能容忍長門宮,云氏這樣的勢力存在。
如果不是上一次劉據準備認我為母,我還沒有察覺,被我拒絕之后,劉據對我恐怕早就懷恨在心了。
對了,陛下是不是也查過這件事?
查到了什么程度?”
大長秋冷笑道:“陛下貶斥隋越就是為了方便勘察,主事之人便是田千秋。
他原本就田齊之后,是供奉長陵的高寢郎!”
“田齊之后?如此說來,田氏遷居涼州…”
“是陛下在懲罰田千秋無功之過!”
“云瑯可知道這件事?”
“知曉,他現在全力扶持第一名詹,也就是田詹,用不了多久,田氏將會被云瑯一分為二,涼州田氏得勢之后,田千秋將死無葬身之地,死的讓人無話可說。”
阿嬌滿意的點點頭道:“還好,還好,我們不欺負人,一旦有人不長眼欺負到我們頭上,讓他生死兩難都是輕的。
告訴云瑯,不必留手!”
“喏!”
藍田被母親踢了一腳,云哲被父親踢了一腳,因此,藍田非常的不高興。
一大把魚食丟進了花魚池子,眼看著一群花鯉魚在那里奪食,藍田就命宮女往里面倒更多的魚食。
宮女明知道這樣喂食會把這些魚撐死,見藍田氣鼓鼓的模樣,還是把一筐筐魚食投進了池子。
阿嬌知道的時候滿池子漂滿了魚,只能告訴宮女們,盡力把這些孵化了好幾代的花鯉魚救活。
“你再這樣淘氣,就把你嫁給劉芳!”
阿嬌對付自己閨女的招數不多,把她嫁給某某某人,就是她手頭最有用的法子。
“云哲會打死他的。”
“云哲打不死劉芳,劉芳在匈奴國。”
“匈奴國在哪?”
阿嬌抬頭看看自己墻上的《天下一輿圖》,隨手在身毒國的位置上拍了一下道:“就是這里。”
藍田指揮宮女給她搬來一個錦墩,踩上去用胖手比劃了一下身毒國到長安的距離,吃驚的把手塞嘴里,不說話了。
阿嬌得意洋洋的道:“害怕了吧?”
藍田也就害怕了一瞬間,就懶洋洋的對母親道:“沒關系,我毒死劉芳就好。”
“毒死?”阿嬌吃了一驚,她是真的害怕,云氏的實驗室里從來不缺少各種毒物。
“就像那些花魚,就是被我毒死的。”
阿嬌點點頭,然后對貼身宮女道:“去,告訴宋喬,要是讓藍田接觸到任何毒物,我一把火燒了他云氏。”
大長秋連連點頭。
云哲在長門宮如履平地,藍田在云氏…基本上屬于無法無天!
她甚至擺弄過蘇稚擺在房間里的人骨頭架子。
為此,蘇稚還興奮了好幾天,認為藍田喜歡醫學,后來發現藍田只是純粹的好奇,這才罷休。
阿嬌說的話并非空穴來風,劉陵此次求婚的目標就是藍田!
不過,這件事被劉徹當成了一個笑話,阿嬌更是笑的直不起腰,笑過之后就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霍去病在酒宴上親自與左賢王蒙查為皇帝演武之后,口齒崩落的蒙查不得不閉上嘴巴。
衛子夫卻認為這是一門好親事…如果阿嬌不愿意,她愿意促成六歲的陽石公主與劉芳成婚。
劉徹到現在都沒有松口,可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皇帝其實已經傾向于同意了。
把藍田嫁給劉芳,明顯是不可能的事情,云哲與藍田的親事現在就差昭告天下了。
這門親事也是云氏愿意與皇家結盟的善意舉動,更不要說這還關系到云氏與皇族之間扯不清說不明的情愫,藍田嫁給云哲就能很好地平衡這一點。
云氏只會心甘情愿的接受藍田一人,換一個人,云氏就會關上娶公主這扇大門,皇族再想深入云氏內部,就完全沒了機會。
犬臺宮,自從李廣利帶著不良人從長安出發之后,這里就不再養狗了。
春雨落在青磚上讓原本活潑的顏色變成了深沉的暗黑色。
人的心情愁苦,即便是看墻角一枝盛開的桃花,也能從中品讀出悲傷地意境來。
兩年病患,剝奪走了李夫人所有的驕傲,也奪走了她艷麗的容顏。
剛剛從活潑的長門宮回到犬臺宮,劉徹長嘆一聲,對隨侍在身邊的李延年道:“我進去看看。”
李延年強忍著悲痛道:“嬌娥去日近在眼前。”
劉徹點點頭,抬手推開宮門走進了李夫人寢宮。
床幃低垂,只能聽見里面有沉重的呼吸聲。
劉徹心情愈發沉重,正要掀開帷幕,就聽里面的李夫人低聲道:“妾長期臥病,容顏憔悴,不可以見陛下。”
劉徹早就聽聞李夫人如今骨瘦形銷,想起李夫人向來愛美,就停下手道:“朕問過宋氏,她說夫人病重,大概不能痊愈,你還有什么后事要跟朕說么?”
李夫人在帷幕中哀嘆一聲道:“妾身病重,是宋氏施展妙手讓妾多活兩年,妾尤為感激。
如今將要離開陛下遠行,希望能把兒子和兄弟托付給陛下。”
劉徹沉吟片刻道:“讓我見一面再囑托后事,豈不快哉?”
李夫人戚聲道:“婦人容貌未曾修飾,不可以見君父,妾不敢輕慢懈怠陛下。”
劉徹沉聲道:“夫人如見我一面,將加贈千金的賞賜,且授予你的兄弟尊貴的官職。”
李夫人哀嘆道:“授不授尊官都在于陛下,不在于見妾一面。”
劉徹掀開帷幕,李夫人便轉過臉去嘆息流淚,不再說話。
劉徹面有不虞之色,淡淡的道:“兩日后,阿嬌會來犬臺宮,有什么事你跟她說吧。”
說完話,就起身離開,沒有留下一言半語。
皇帝走了,李延年呆立宮門良久,這才回轉寢宮,見妹子靠在厚厚的羊毛枕頭上就低聲問道:“貴人您為什么不可以見一見陛下以囑托兄弟呢?
難道說你在怨恨陛下么?”
李夫人無奈的笑了一下:“我之所以不愿見陛下,正是為了能確實地托付兄弟之事。
我因為容貌美好,得以從微賤地位獲得寵愛。
以美色事人者,色衰則愛意松懈,愛懈則恩義斷絕。
論到情,誰能比得過阿嬌,論到利益,誰能比得過衛氏?
陛下之所以還能念念不忘來看我,正因為我平生美好的容貌,現在如見到我容貌毀壞,顏色非故,一定會厭惡拋棄我,還怎么會記得憐憫錄用我的兄弟呢!”
李延年也是伺候皇帝很久的樂工,聽妹子這樣說,暗自垂淚,他知道妹子說的根本就是事實…
“既然如此,妹妹為何要把昌邑王托付給長門宮呢,如果這樣做了,我怕昌邑王今后將不記得有妹妹這個母親。”
李夫人蠟黃的臉上浮出一絲紅暈,斥退左右之后,才對自己的兄長李延年道:“只有托付給長門宮,我兒才有機會登上九五之位。”
李延年吃了一驚,連忙道:“大漢太子已立!”
李夫人笑道:“陛下當年也不是太子!”
李延年牙齒劇烈的碰撞起來,半晌才道:“我們沒有這個力量。”
李夫人咯咯笑了起來,隨即厲聲道:“我們是沒有,二兄在西域之地吃口受累拿自己的腦袋去拼,才拼了一個玉門關守將的官職。
可是,長門宮的阿嬌有,涼州的云瑯有,長安的曹襄有,霍去病有!
只要我兒能登上九五之位,不管他記不記得我這個娘親,我都將是大漢國的太后!
即便是死了,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