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暖的時候,鴨子一定是率先知道的。
同理,當長安的借貸市場發成波動的時候,張安世必定會率先察覺。
這種事情可以欺瞞過普通人,想要欺瞞過將渾邪王監視的水泄不通的子錢家們,這就太難了。
既然張連,周鴻這些人開始大量的向渾邪王借錢的時候,張安世在第一時間,用別人的名義以更高的利息開始向渾邪王借貸。
兩方都沒有打草驚蛇的意思,于是,整件事都在波瀾不驚的進行著。
張安世本來還擔憂渾邪王會因為借貸數量太大而不愿意借貸,沒想到,這一次,渾邪王表現的極為慷慨。
事有反常即為妖。
第一次借貸成功之后,張安世就立即停止了繼續借貸,因為他忽然發現,渾邪王借貸出去的錢,已經超出渾邪王本身所有的資財了。
張安世停止了借貸,韓澤卻不是很愿意,他認為這是長安勛貴將要對渾邪王下手的一個征兆。
此時大力借貸,一旦渾邪王完蛋,錢莊有的是辦法將賬目抹平,從而大撈一筆。
于是,韓澤就帶著六位子錢家來到了張安世面前。
面對群情洶涌的子錢家,張安世一言不發,僅僅是將渾邪王的資產預估表遞給了他們。
見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張安世吸著涼氣道:“難道我們對渾邪王財產的預估有錯?”
韓澤放下預估表,語氣沉重地道:“不會錯,早在渾邪王來到長安的時候,我們就一直在預估渾邪王的資財,即便是有錯誤,也不會有這么大的出入…”
韓澤說完話之后,一屋子的子錢家們都不說話了,他們同一時間想到了在這場角逐中,有新的力量下場了。
渾邪王敢如此放肆的借出大筆的金銀,那么,渾邪王或者說那個支持渾邪王的人有絕對的把握,可以把放貸出去的金銀收回來。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誰的后脊背都是涼嗖嗖的。
張安世瞅著韓澤道:“先期借貸的這部分金銀要趕緊作價,然后給我做出兩本賬簿來,一本賬簿上必須有這筆錢的進項,另一本賬簿上就不要說明了。”
韓澤點點頭道:“做好準備是對的,接下來,我們還要不要繼續借貸了?”
張安世道:“繼續借貸,但是啊,一定要把利息壓下來,當做一次真正的生意來做。
我準備看看渾邪王還有多少錢財可以借出。”
韓澤等人點頭答應。
事情變得詭異了,對子錢家們來說反而充滿了挑戰性,火中取栗一向是子錢家們撈錢的手段,一般情況下,風險越大,收益也就越高。
如果事情如那些勛貴們想的一樣,錢莊就會白白的有一大筆收入,如果是勛貴們掉進了別人的陷阱,對錢莊來說,借貸大筆的金銀,不過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生意。
按照富貴城錢莊的規矩,所有金銀,只要進了錢莊,都要折損兩分火耗的。
富貴城錢莊決不允許除過錢莊模樣的金錠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六月下旬,關中就進入了恐怖的蒸籠時間,偌大的關中,被火辣辣的太陽烘烤的熾熱無比。
原野上的夏糧已經收獲干凈,正在進行的秋播正如火如荼的展開著。
糜子,谷子,白菜,這三樣東西的收成才決定著關中百姓今年到底是吃干還是喝稀。
如今的關中,春播的時候已經變成了清一色的麥子,自從石磨可以將麥麩完全脫離干凈之后,麥子就以它偏高的畝產,清香的口感,容易烹調的特性,迅速成為了關中人的主糧。
然而,夏糧豐收之后,很大的一部分要當做賦稅交給國朝,剩下的一部分并不足以滿足全家一年的口糧。
想要有足夠的食物,足夠的積存,還要看秋糧能否好好地補充夏糧的不足之處。
由于有大量的奴隸,而這些奴隸似乎已經適應了干農活,因此,關中今年的夏糧收割前所未有的快,并未聽說有糧食浪費在地里的事情。
云氏種了五千畝的麥子,山坡上云音的封地里種滿了油菜籽,加上秋蠶又要放種,云氏的丁口明顯不足以應付這么繁忙的夏收時刻。
云氏與其余人家不同,將糧食看的很重,每年耕種產出的糧食,必須能夠應付云氏全族一年半所需才成。
雖然每年到了夏收時節,整個云氏都會忙碌的腳朝天,他們卻沒有使用奴隸收割的習慣。
這本來只是云瑯個人道德上的一點小潔癖,傳的時間長了,就變成云氏從不吃奴隸種出來的糧食,這個立意高遠的傳說。
鑒于此,云氏上下只能再次空群出動,由宋喬這個云氏大婦,帶著三個小妾為夏收忙碌。
云瑯再次回家的時候,夏收已經忙碌完畢了,至于秋播就由毛孩帶領家仆繼續完成。
蘇稚的肚子已經很大了,云瑯瞅著她皮球一般的肚皮,很是發愁,肚皮上青色的血管彌補,皮膚被孩子撐的發亮,很擔心在下一刻會爆開。
“少吃點西瓜啊。”
云瑯想要把西瓜拿走,蘇稚的肚子里已經揣著一個西瓜,要是再吃一個西瓜,事態就嚴重了。
蘇稚賭氣的扭過頭去,繼續抱著半個西瓜用勺子挖著吃。
“你大老婆心狠啊,驅趕我一個孕婦下地去撿麥穗,你看看,我脖子上全是被麥芒蟄出來的疙瘩。
你不在,就沒人疼我。”
靠著冰山蓋著薄被休憩的宋喬從睡夢中醒來,恰好聽見了蘇稚的抱怨,就冷笑道:“八天時間里撿的麥穗還不夠雞吃的,也好意思說自己辛苦。
讓你去地里,就是要你多動動,要是好吃懶做得繼續躺床上睡覺,到時候孩子太大,有你吃苦的時候。”
卓姬瞅一眼蘇稚的肚皮,擔憂的道:“也是啊,肚皮這也太大了。”
蘇稚連忙道:“我很勤快的,沒有光吃不動彈,可是,肚皮它就是這么大了,我跟差不多同時有身孕的仆婦比過,確實比她們的肚皮大一些。
夫君,您說,我肚子里會不會是雙生?”
云瑯笑道:“蘇氏祖上可有雙生之先例?”
蘇稚搖頭道:“沒聽我父親說過。”
云瑯道:“那就很難說了,畢竟,雙生子跟血脈有很大的關系。”
蘇稚有些失望,撫摸一下自己的肚皮,就繼續低頭吃自己的西瓜。
紅袖在一邊輕聲道:“夫君,如今長安城里忽然興起借貸之風,您可知曉?”
云瑯搖頭道:“我在扶荔城忙碌地道的事情,對外邊的事情知道的不多。”
“留侯如夫人前天來咱家,是妾身招待的,她話里話外的勸說咱們家也去跟渾邪王借貸,妾身不知道這件事該如何處理。”
云瑯笑道:“我們家不缺錢,不借。”
紅袖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在一張紙上記錄了一些東西,然后又對云瑯道:“夫君,涇陽縣有公文傳來,說有三百逃奴,進入了驪山,要我們家組織家將進山捉拿。”
云瑯愣了一下道:“涇陽縣的公文怎么會來到我們家?”
“是海捕文書,我們家不能拒絕。”
“都是匈奴人?”
“很雜,大秦人都有,據說是一群角斗士掙脫了涇陽縣的角斗場的管束,殺了角斗場主人,還當場殺死了好多看角斗的百姓,最后搶奪了涇陽督郵所屬馬場的戰馬,最后逃遁入山了。”
“咦?為何不是逃進秦嶺,而是跑了上百里路進了驪山?”
“妾身也不知曉。”
云瑯搖頭道:“不去管他,形勢很詭異,既然驪山里有了盜賊,從今后,婦孺就不準出門了,在外秋播的人,出去的時候一定要帶上武器,家將隨行。
在高處放置暗哨,一旦有外敵入侵,立刻發警訊。
大王,大王呢?”
宋喬懶洋洋的道:“銜著破毯子去后山了,估計又是那一頭母老虎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