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氏不僅僅只有梅花鹿會行禮,養的狗還會牧羊,就連孟大孟二飼養的丹頂鶴也見人不避。
水池里養的紅鯉魚,更是只要見到人影就會聚攏過來乞食,只要老虎不來,哪怕人親手摸到這些紅鯉魚,鯉魚也不會輕易離去,反而會吸吮人的手指。
當然,云氏最有名的瑞獸就是老虎大王自己。
事實上,在上林苑里,已經沒人把這頭脖子底下戴著玉牌的老虎當做猛獸了。
云瑯陪伴董仲舒來到云氏莊園,才踏進莊園,董仲舒就重重的嘆了口氣。
有金碧輝煌的長門宮在側,云氏莊園自然就算不得奢華,只是一步一景,一步一趣的景致,就不是空曠的長門宮所能比擬的。
云氏的仆役很無禮。
他們的家主陪著客人進來了,那些干活的仆役們卻無視家主以及客人的存在,該干什么還干什么。
“在云氏,勞作者優先。”
云瑯一句話就堵死了董仲舒將要說的話。
“凡成大事者,禮為先、度為上、智為尊、恒為貴!而后百事可成。”
云瑯搖頭道:“西北理工做事,歷來從大處著眼,小處著手,于無聲處聽驚雷,待到功成,則泰山傾,江河枯!”
董仲舒停下腳步,瞅著云氏忙碌的仆役道:“因此你將少有的憐憫之心給了這些人,卻對大人無比的苛刻,磨刀霍霍如遇豬羊所屬?”
云瑯嘆息一聲道:“我將世間之人比作獸群,大人為猛獸,小民如豬羊,猛獸捕獵如果是為了果腹,某以為無可挑剔,若只是為了滿足殺戮的,這樣的惡獸,云某自然要快快除掉。
若任由他肆虐世間,時間不長,所有猛獸都會沒有食物,最終落得一個餓死的下場。
因此,云某懲處惡獸并非為了什么公道仁義,而是為了自保,先生高看云某了。”
不知不覺,兩人來到了云氏后花園,一頭老邁的母鹿,正臥在干草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吃東西,突然看到了云瑯,就努力想要爬起來,堅持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
云瑯蹲在母鹿的身邊,撫摸著她的腦袋董仲舒道:“這只鹿今年十二歲了,已經算是高壽了,若以人的年齡來算,這只鹿的年歲可能比先生還要高一些。”
董仲舒沖著這只糊滿眼屎的老鹿拱拱手算是見禮。
“如此無用的畜生,云侯就任由它老死,而不取她的鹿皮,鹿肉為人所用嗎?”
云瑯笑著搖頭道:“這頭鹿是某家從山中帶出來的,相處時間長了,就不以畜生待之。”
“與牛論恩,與樹論德,乃是愚不可及的事情。”
云瑯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炒熟的豆子放在掌心,母鹿吃進了嘴里,馬上又無力地吐出來了。
云瑯惋惜的道:“她已經沒有力氣吃豆子了…”
說完就追隨董仲舒的背影走過去,而那頭母鹿還在呦呦的叫喚著,很希望跟云瑯再相處一段時間。
董仲舒停下腳步瞅著云瑯道:“你本心想要留在那頭母鹿邊上繼續安慰她,為何放棄了她來追尋我呢?”
云瑯道:“母鹿雖然衰弱,卻還有時間,先生如今已經到了日暮途窮的時候,自然要緊著先生這邊才好。”
董仲舒沉默片刻,輕聲道:“老夫生的時機不對,恨不能再活百年。”
“當年伍子胥,主父偃都曾經說過,日暮途窮就需倒行逆施,先生不會如此急迫吧?”
董仲舒忽然變得悲傷起來,戟指云瑯道:“公孫弘死了,胡毋生死了,轅固生不見于陛下,江生口吶不善言辭,如今我也年老體衰。
常山王雖然進學我公羊學說,卻也暗通谷梁一脈,如此下去,儒門四分五裂已成定局。
老夫等人一生所求眼看就要化為泡影,而你這個天下奇才,不但不助我一臂之力,統一天下思潮,反而助紂為虐,強行給我儒家經典之中添加你西北理工的學說,讓本來就混亂的局面,免得更加無法測度。
儒門雖然還有瑕疵,即便是有瑕疵,他卻對國朝的大一統有著無法比擬的作用。
若儒門死,百家就會卷土重來,到了那個時候,天下思潮就會再次進入百家爭鳴的時代。
而百家爭鳴唯一能產生的就是妖孽!
當無數思潮蠱惑人間的時候,亂世就會降臨,也就到了你們這些妖孽橫向天下的時候了。”
云瑯搖頭道:“世間本無成法,任何思潮出現都有他出現的理由所在。
與時俱進才是我山門所求的,一旦訂立一個千年成法,對我們來說可能是福分,可是隨著人世進步,成法終究會有一天成為子孫后世的桎梏。
某家以為,我儒家若要長久興盛下去,必然要敞開懷抱,接納天下思潮為我所用。
什么公羊,什么谷梁,什么顏嚴二氏春秋,一群人皓首窮經翻故紙堆,從無意義的文字中咂摸出一些奇怪的道理,而后就要指望依靠這些文字統治人的頭腦。
如此儒門,如果不能對人本身有益,死掉也就死掉了,沒什么好可惜的。
要知道我們訂立的所有規矩,都是為了讓人本身更加的好過,而不是活的更加苦楚。”
董仲舒皺眉道:“這些言論可能入典?”
云瑯搖頭道:“不能!”
“為何?雖然難聽,也算有兩分道理。”
云瑯苦笑道:“我不想被萬夫所指。”
董仲舒憤怒的揮揮袍袖沖著云瑯大叫道:“無膽鼠輩!”
云瑯撫摸著自己的脖頸道:“這顆頭顱來到大漢的過程實在是太過艱難,不可輕易拋棄。”
董仲舒仰天長嘯一聲,丟開云瑯,大踏步的去了云氏給他準備好的山居,再也不理會云瑯了。
不管怎么說,云瑯對董仲舒這種人還是尊敬的,努力一生去達成一個目標,這樣的人無論如何也是值得尊敬的。
如果把儒家的書真正讀進去,也就會滋生出一種叫做風骨的東西,有些人也把這東西叫做傻氣…只可惜這種冒傻氣的人在后世變得越來越少,不管用什么樣的語言去贊美他,都沒有真正留住他…
老虎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富貴城自己跑回莊子了,見云瑯坐在草地上跟梅花鹿在一起,就立刻跑來了,一巴掌將梅花鹿扇飛,自己蹲在云瑯邊上吐著舌頭喘氣,看樣子是真的跑回來的。
梅花鹿呦呦的哀叫著,一次次的將腦袋伸過來想要在老虎身上蹭蹭,每一次都被老虎一巴掌打飛。
直到梅花鹿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這才認命的躺在他們的身后喘著粗氣。
梅花鹿跟老虎之間的事情,云瑯歷來是不管的,他們可能喜歡這種相處方式也不一定。
今天說的話太多了…
云瑯多少有些后悔,這些話適合在董仲舒臨死前說,現在說出來,天知道又會發生什么變故。
而變故這種東西,是云瑯現在最討厭的東西。
沒有宋喬,蘇稚,云音,云哲的地方就不是家,想到紅袖那張吹彈可破的嬌顏云瑯的心就變得溫暖起來。
偌大的云氏莊園交給董仲舒隨便折騰去吧,此時的老家伙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如果再撩撥下去,后果難料,儒家從來都不缺少心如鐵石的家伙,萬一董仲舒不用云氏莊園,這才是云氏最大的損失。
不論是瓷窯,造茶,還是制筆,制墨,造紙,印書,這些作坊如今都在全力趕工,一定要在會議開始之前,將印有云氏錢莊或者云氏制造的物品全部趕工出來。
這該是今年最大的一筆生意,只要這個會議如期開始,云氏就能真正的做到貨通天下,讓世人知曉,天下間最好的物件,全部出自云氏制造。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