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愁有在房間里大睡了三天,起來之后又飽餐了一頓,就漫無目的的在受降城閑逛。
自從他來到河曲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河曲城改成了受降城。
宦官逛邊地的土窯子有些奇怪,不過呢,何愁有倒是半點都不在乎,從里面出來的光腦袋上甚至有口媒印子。
一大把銅錢丟出去之后,他就引來了那些婦人們的圍攻,只要看看那個老賊笑呵呵的樣子,就知道他樂在其中。
蘇稚也從屋子里出來了,以前總是挽成發髻的頭發被她放下來了,就那么柔柔的披著,只是發梢位置總是掘強的微微上翹,女子的衣衫也上身了,走起路來裊娜多姿。
不再穿麻衣,也不再手插胸前口袋的蘇稚,怎么看都是一個俏麗的美人兒。
云瑯停下手里的筆,笑瞇瞇的看著蘇稚從窗前飄過,一柱香的時間,蘇稚已經從云瑯窗口經過三次了。
喊她,卻不進來,只是嫣然一笑,就再次進入了自己的房間,等一會再出來…
蘇稚從窗前經過,自然是一道百看不厭的美景,當一顆蛋頭出現在窗戶前面,就讓人非常的不愉快。
“你的姬妾?”
云瑯連忙搖頭道:“軍醫!”
“為什么是婦人?”
“老祖宗,您行行好吧,有一個山門中人肯進軍營給將士們療傷,哪怕是妖怪我也要啊。
就因為有她的存在,我騎都尉受傷的四百三十八個傷兵,就死了十六個。“
“哦,哦,哦很有道理啊,她的山門何處?”
“璇璣城!”
“嗯?名家之后啊,怪不得老夫在白登山就發現你騎都尉的戰損不合常理,原來是這個緣故。
這么說,這個丫頭是你用死尸換來的?我聽說還有活人!
說說,我對你跟丫頭兩個敢把活人生吞活剝的手段非常的好奇。”
云瑯的兩只手搖的跟風車一般,連忙解釋道:“是在研究醫理,我們西北理工有一個名言叫做——揣摩千遍,不如上手一次。
大漢的醫者對傷病的確定一般都是通過揣測來達到目的的。
您也知道,一旦猜錯,傷患就會一命嗚呼,據我所知,大漢九成以上的醫者給病人治病的時候都是靠猜的。
您說說,這樣能治好病人么?”
何愁有眼睛頓時一亮,連連點頭道:“此言在理,此言在理,只是你為什么一定要堅持說自己用的是死人呢,其實用活人來實驗豈不是更好?
你看啊,如果你把有病的匈奴人用刀子拉開…這樣多好,以后用活人,老夫給你打下手!”
云瑯的眼珠子都快從眼眶里蹦出來了,連連搖頭道:“這不行,這不行,死尸可以隨意解剖,因為尸體里沒了生命,就是一塊肉而已…
活人不同,哪怕他是我們的敵人也不成。
醫者的雙手是用來救命的,不是用來殺人的。”
云瑯很想說,解剖活人是一樁泯滅人性的事情,想到何愁有切割的就是活人,生生的把這句話吞進了肚子。
“哼,儒家子弟就是這般假正經!
天生萬物就是給人來享用的,你看獅虎獵物獲威名,可憐麋鹿有誰憐?
你強勢的時候如果盡量的攫取,等你失勢的時候人家可不會跟你客氣。
就這么說定了,以后用活人,你不知道,有好幾次老夫明明已經把人切開了,他的心居然還會咕咚咕咚的跳…這是什么道理?難道說心都被摘下來了,還能活?”
云瑯苦笑道:“萬萬不可,解剖活人乃是師門大忌,一旦被人知曉,死無葬身之地。”
“你西北理工還有人?”何愁有看著云瑯問道。
“我很希望還有…”
“為何將你西北理工并入儒家?以你之才,重新振興門楣也不算是難事。”
“天下大勢,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你以為儒家已經獲得了天命?”
“儒家現在鼓吹的學說對陛下太有利了,也就是說,儒家的那一套學說,對所有的帝王都非常的有利。
因此,即便是陛下不采納,也會有別的皇帝采納,終究會被某一位某一代的帝王將之發揚光大。”
何愁有笑著點點頭道:“很合乎規矩啊!”
云瑯奇怪的道:“先生應該也是出自山門,只是您的說法與眾不同,從您重法度,守規矩的行為來看,您應該是法家門徒,從您自審其身,又能尊崇野性這一點來看,您又像是黃老之術的誠信者。
偏偏不論是法家,還是黃老之術,都沒有您恣意汪洋的想法,不拘泥于一家,這是讓小子沒有想到的。”
何愁有吸了一口氣擺擺手道:“莫要追究老夫的來歷,倒是那個璇璣城的小丫頭如非處子之身,你將難逃法網。
既然那個丫頭是軍醫,那就好好的當軍醫,不能被你拿來暖被窩,這也是規矩!”
“她是我妻子的師妹!”
“你可算了吧,老夫見過把妻子娘家姐妹全部一掃而空的人,也見過連丈母娘都不放過的混賬,你知道他們的下場是什么嗎?”
云瑯瞅瞅何愁有那雙干凈的手苦笑道:“莫非都進了蠶室?”
何愁有大笑道:“聰明人的心思多,心思多了呢,就會胡思亂想,最后總會觸犯一些國法。
這樣的人呢?你殺掉他吧太可惜,你要是不殺他吧,他又會跳騰個不停。
兩難之下只有折中,去勢之后就像那些野狼一般邊的乖巧,不但能拉車,吃的還少,更不會見了母狼就湊過去嗅屁股。”
云瑯吞咽了一口口水道:“小子家里人丁單薄,自然會自愛,不會沒事就去撩撥軍醫。”
何愁有點點頭,然后又道:“關于受降城里發生的很多事情,老夫都是聞所未聞。
《禁奴令》就非常的不妥,不過呢,看在你們是在慌亂中制定的安民之策,加上效果不錯,老夫就捏著鼻子認了。
把那個《禁奴令》三個字去了吧,你們還沒有資格給百姓下這個令,那個令的。
開春之后會有文官前來,該怎么治理地方是他們的事情,你們不得插手!”
云瑯呆呆的看著何愁有離開,有些不甘心的捶了一下桌子,治理地方最可怕的就是政策不連貫,隨時隨地的重打旗鼓另開張,是最愚蠢的行為。
蛋頭又從窗戶外面探進來了。
“怎么?很不高興?你可以試著弄死老夫,反正這里冰天雪地的,周遭都是你的人手,可以干的神不知鬼不覺。”
云瑯起身深深一禮道:“多謝先生提醒,小子絕對不會胡思亂想。”
何愁有滿意的點點頭笑道:“你是一個真正聰明的孩子,別人從老夫的話里面只能聽出威脅之意,唯有你能聽出老夫話里話外的是為你們好,難得啊…哈哈哈。”
一夜北風吹,寒冷刺骨。
昨日還沒有完全結冰的大河,在北風的吹拂下,河岸兩側的寒冰終于在河心接攏。
西北的冬日里,除過紡羊毛線之外,就干不成別的活計,如今,全城的羌人都在紡羊毛線。
弄出來的羊毛線,云瑯全部收購,一座城的人都干同樣的工作,效率自然是驚人的,加上這里最不缺少的就是羊毛,幾天功夫,羊毛線就堆滿了倉庫。
曹襄不知道云瑯要這么些羊毛線做什么,提醒云瑯好幾次了,云瑯依舊要求全城的羌人繼續紡線。
羊毛線又粗又硬,即便是用堿水泡過之后,一樣不算軟,這樣的東西能不能制作衣衫,云瑯一點把握都沒有。
不過呢,反正有何愁有這個禿頭在,多干多錯,少干少錯,不干就沒錯。
趁著難得的空閑時光,云瑯找了四根細細的竹簽子,開始編織毛衣。
開始的時候很生疏,編制了一會,他就已經找到了手感,速度也快了起來。
織著,織著,云瑯的鼻子就酸澀的厲害,很久很久以前,一個少年跟一個老婆婆對坐在昏暗的點燈下,熟練地編織著毛衣,花花綠綠的線在她們的手中逐漸有了衣衫的雛形…在她們的身邊,是一雙雙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