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果然說變就變,之前觀潮的溫度在午時還略有些回升,誰能想到,就這一個晚上過去,嚴霜裹住了草木石巖,海風也變成了寒風,抬頭望去,鉛色的云朵開始漸漸匯聚,這是云雨霧霜濃縮匯聚的產物。
“難道真的要下雪了,”姜水源抬頭看了看天空,嘀咕道。
他的拳術水準,在寇立離開之前,才達到站硬樁的水準,手上會的只有基本的拳術,好在也正是因此,每逢大戰,他都能在后面渾水摸魚。
饒是如此,身上也多了兩道刀疤,打從身子骨里,都透出一股精悍的氣質。
至于旁邊的譚魚兒同樣如此,還有那個傻大個王神奴,渾身上下幾乎多了十幾道口子,還有幾處僅次于致命傷,但他居然也沒死,布帶裹的滿身都是,還樂呵呵的傻笑著。
這都不算奇怪,鄭小寶才算是最奇怪的,他很清楚,寇師兄到了最后,為了照顧大局,幾乎都沒時間去看護他,但就算是這樣,他身上沒有一絲傷口,好似所有的刀槍拳打,都下意識的忽略了他。
“真是古怪,”姜水源自言自語,忽然冷風一吹,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連忙裹緊了身上已經沾滿血痂的布衣。
“師弟,必須要加快速度了,再不早點走,我怕河面上會結冰,”羅墩子皺眉道。
寇立罕見的露出一絲猶疑的神色,望了望天空,在掃了一遍附近的溝壑山丘,想了半天,才道:“我們不能就這樣走。”
“師弟?”
“再往下,便是一馬平川的廣城水口,無險可守,狼兵的速度絕對比我們想象中的要快,水龍幫一旦提前趕到,廣城龍戶們,未必愿意替我們開船,”寇立道。
他從不愿將希望寄托在老天爺上,也許這老天對自己沒什么惡意,但根據前身的遭遇來看,肯定也沒什么善意。
還是靠自己來的實在些。
寇立跟羅墩子說了斷臂男告訴自己的話,只是隱去了黃公子的那一部分,對于如今的局勢,羅墩子這老實人同樣是一籌莫展。
“那怎么辦,我們只有這十幾個人,不、不可能是水龍幫援兵的對手。”
“我倒是認識兩個水龍幫的敵人,只是他們如今怕是趕不過來,等等!”寇立耳中忽然動了一動,他在這附近居然聽到了火柴炸裂的聲響。
“你們先找地方藏起來,我去探一探情況。”
話語一落,寇立十指虛捏,虎撲連閃,幾個起落間,身影便就消失在叢林深處。
“我們也、也找地方躲一躲,”羅墩子道。
只有鄭小寶,看著寇立消失的方向,小臉上露出一絲難過,“終于到時候了,寇哥哥,希望你也能走到這條道上。”
寇立順著聽到的聲音趕去,很快,就看見兩間石屋,火焰的‘噼啪’聲響,就是從其中一間石屋中傳出來的。
他推門看去,里面東西多而雜,有數堆柴火,十幾個酒罐子,還用山中青石堆成了一個火灶,灶上還煮著水。
“雜物間。”
然而就在這時,寇立猛的回頭,背后空空蕩蕩的,并沒有一點人的蹤影,而且就是他強化后的耳力,也沒有聽到腳步聲。
“出來!”
寇立目光一掃,幾乎一個大跨步,如龍行虎躍,出現在了大門之外,蓬勃昂揚的精神在瞬間沉淀下來。
龍者,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云吐霧,小則隱介藏形。
然后瞬間,風聲爆起,地面頓時一陷,寇立的身影瞬間出現在了兩間房子的背后,同樣沒有人影。
寇立雙眼再閉,身體卻響起了骨節的脆響和摩擦聲,陰陽幻化混以六重竹節勁,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然后身影或龍或蛇,似虎似豹,又好似鐵炮打炮彈,又如同海底漩渦暗流,到處滾蕩,四處亂閃。
到最后,寇立的身影幾乎出現在了兩幢木屋的各個地方,又像是消失在各個地方;終于,一道黑影被逼迫的從房梁檐上跳下,但放眼四顧,已經沒有了對方的身影。
“你的身法,遮蔽光線、踏步無聲,怎么有些像是倭奴國的手段。”
黑影放眼望去,原來不知何時,寇立已經高高站在房頂上,笑的看著自己。
“我當年在中土被仇家逼的無路可走,不得不遠渡重洋,在倭奴國跟一位空海大師學了三年的密藏禁術,也正是在那段時間,才將鬼影子這路身法推演入大成。”
鬼影子還是老樣子,滿臉滿腦都是深深淺淺的傷疤,鼻子和上嘴唇的空洞,讓他仿佛骷髏惡鬼,白森森的牙齒裂開,好似有毒蛇能從其中鉆出來似的。
“不過你的身法,不,你沒有練過身法,你把我逼迫出來的手段,是那奇特的勁力變化之術,還有你的身體——好強!”
鬼影子雙眼微縮,他在身法大成之后,曾經仗著這種獨門的本事,在洛陽關附近,夜走千家盜百戶,這鬼大盜的名聲就是這么來的。
但正當他志得意滿,覺得天下無不可行之時,被一位拳術境界高到匪夷所思的老者,用最簡單的連環馬追上,卻沒有殺他,只是意味深長的說道了一番。
“拳術有拙巧之分,道技之辨,我功夫練到最深處,行若游龍、回轉若猿、勢如虎踞、坐似鷹盤,尋常走路就能追上你,你身法甩的再漂亮,又能有何用?”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漸漸收斂起來,若不是海底金這個大寶藏實在是太過誘人,他也不會插足水龍幫與沿岸海賊的爭斗,最后中伏被擒,幾乎廢了一半功夫。
但在寇立的身上,他在對方行進之間,看到了龍和虎的形態,就像是當年擒住自己的那個神秘老者一般。
“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不喜人多的地方,便讓鱷頭人派族人在這給我建一個窩,隱居在此。”
“鱷頭人,”寇立有些唏噓,連鬼影子這個外人都這般稱呼鱷仔,看來他在廣城龍戶中的地位已經穩固了。
這對他來說,即是好事,又不是好事。
“咦,有人?”寇立神情一緊,水龍幫的追兵這么快就來了?
鬼影子在潛入水師營地的那一晚,見識過寇立的聽力本事,便道:“若只是一個人的腳步聲,那便是楚三那廝,他說過今日來找我喝酒的。”
寇立閉目一會兒,緩緩點了點頭,的確是一個人的腳步聲,而且并沒有半點掩飾,也不客套,開門見山:“水龍幫正在派狼兵追殺我們,你可愿意報仇?”
聽寇立簡單把情況說了一遍,鬼影子眉頭深深皺起,眼中閃過的是不加掩飾的仇恨之色,只是卻遲遲不肯開口,最后才道:“你知道水龍幫的狼兵是什么嗎?”
寇立不解,微微搖頭。
“那狼民你可聽說過。”
寇立心中一動,他印象之中,還真有這個名號,是他當初初來粵地,到處翻找關于仙家仙跡的民俗府志中,在一個小縣的縣志中,看到過關于狼民的記載——
粵東唯羅定、東案、西寧有狼民,蓋從粵西來,開國年間,調至征戍瑤賊之狼兵后裔也,族凡數萬,天性兇殘,以人皮為祭;本縣內置狼長一名,管狼丁一百二十六名,寄居九峒。
嶺南化外之地,諸族混居,不過像這種狼民還真是少見,他當初還留意了下,結果發現這種狼民在十幾年前就已經不知所蹤了。
現在想來,這似乎正是水龍幫起勢的那些年。
見寇立若有所思,鬼影子陰沉的道:“當初朝廷征討西域、平定漠北,狼兵一向是被當作開路先鋒,戰力之強,就算當初官兵的百戰精銳也不及他們,屠城滅國,不知幾許,就是因為他們太能打,又是外族,漸漸被上官所忌,頻繁調遣到各地,分散他們的勢力,就算我們拳師的拳術再深,也幾乎不可能沖破他們的狼陣。”
“如果我有對付他們的手段呢,”寇立目光眨了眨,剛要再說些什么,忽然面色一變:“糟了,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