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粵州城,東西兩側甕城早已成了擺設,靠城十里,河網交織,分布著大量的農田村落。
泥路難行,寇立昨夜緊趕慢趕,還是遲了,本還在頭疼到哪里歇息,沒想這城外有著大量專供行腳商人住宿的民宅,倒是省了不少的功夫。
第二天一大早,城門一開,車水馬龍,蜂擁而入,交易之盛,讓他這個現代人都有些吃驚。
寇立也明白了,為什么城外那么多的院子村落,想必都是被新興的商貿行業,排擠到了城外。
‘城里的房價肯定很貴,’這是寇立條件反射性的想法。
不過他也發現,這里的建筑風格,與自己出生的江寧府截然不同,房屋高大,兩邊山墻大多高出梁棟五尺有余,不蓋瓦,多用土石,用磚泥成梯,便于上下。
寇立腦袋轉上一圈便就明白了,近海多盜、多風暴,要是像江寧府那邊的磚瓦平房,怕是早就被毀了。
而在城西,場面又變,大量的商鋪店鋪,連成一片,分類分巷,已然形成商業區。
寇立轉了一圈,走進了一間看起來規模最大的同信堂藥店,伙計正靠著柜前沖瞌睡,眼光一掃,頓時不耐煩的道:“滾滾滾,這里是藥房不是糧行,乞討到別處去,莫要耽擱了我們做生意。”
寇立眉頭一皺,淡淡道:“怎么,我就不能來做生意?”
“就憑你,一個被淹了家的死難鬼,別想著來買便宜藥,我們這里可都是上等貨色…”
那伙計一邊嘴里放屁,一邊打量著對方,骨瘦嶙峋、顴骨凸起,穿著件漿洗發白的袍子,身上似乎還透著股魚腥味,嗯,必是難民無疑。
罵到了興起處,那伙計剛要再說些什么,雙眼一凸,眼前哪里是人,明明是一頭吊睛白額大蟲,搖擺著身子,血盆大口直咬下來。
“啊!!”那伙計臉色一青一白,心臟直接跳動,身體因為恐懼而僵直,腿一軟,跌坐在地,半晌回不過神來。
直到敲桌子的聲音把他驚醒,他才發現,那個窮鬼正居高臨下的望著自己,平靜的道:“這是我要的藥材,你先替我算個價。”
半柱香過后,寇立才施施然的離去,卻并沒有在這家同信堂購買藥材,因為他發現,這里的藥品價格,高于市價一半,他再有錢也不會做冤大頭。
至于那伙計的勢利嘴臉,他倒沒放在心上,用‘虎撲’嚇嚇對方也就算了。
“死難鬼,還真以為自己買的起啊!”伙計憤憤不平的罵道,心中很是難堪,剛剛怎么就跪了。
“阿何,什么情況?”一個肥胖中年人走了下來,洋蔥鼻、老鼠眼,帶著六方錦帽,看著就不是良善模樣。
“沒事,掌柜的,只是來了個乞討的,”阿何咽了口吐沫道。
“那就跟我出去,大水過后,藥材成本價都漲了兩成,我看那小娘皮還挺不挺的住,這點硬氣勁兒要是用在床上該有多好,”張肥仔眼中閃出咸淫的眼光。
阿何忍不住為那小娘子感到悲哀,哪怕對方是粵州城內出了名的女菩薩、小媽祖,可是這年頭,名聲也不能當飯吃。
那張肥仔和阿何順著藥行街走到底,再拐了個彎,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只見一家極其狹小的藥鋪,門面只有人寬,倒是有些窮鬼來來往往,滿臉的感激。
“素娥是個好姑娘啊,沒了她的藥,我家老鬼早死了。”
“還有我那乖兒,被海水沖脹了肚皮,也辛虧林素娥的,金針就是那么一戳,便就泄了氣,神乎其技!”
“大嬸,你這藥回去煎半個時辰,保準能治好那病。”
聽到那如茉莉花般的聲音,張肥仔忍不住怪笑一聲,“素娥妹子,還不出來見見老哥哥。”
門簾拉開,從中探出一張微微顰眉的秀麗臉蛋,清湯素面,難掩其質。
“張掌柜,你來這里做什么,”聲音之中,夾雜著不加隱藏的厭惡。
“嘿,素娥妹子這話說的,難道以我兩的關系,不能來看看你?”
“無事的話,就請回吧,我家店小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林素娥作勢便欲關門。
“有事,當然有事,”張肥仔笑呵呵的道:“來跟妹子你談一談,那漲租子的小事。”
“又漲,”林素娥面色一白,強撐著道:“張掌柜,這半年漲了三次租,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有,怎么沒有,這地皮是我張肥仔的,老子就是規矩,老子就是道理!”張掌柜語音又轉,嘿嘿一笑:“當然了,若是素娥妹子愿意做胖子我的填房,什么事都好商量。”
語罷,目光輕佻的上下亂掃,腰身輕盈、胸前鼓囊,荊布釵裙穿在她身上,已經快繃不住她那美好的身段。
尤其是堪比廟里觀音般端莊的面孔,若是壓在身下,定然別有一番趣味。
想到這里,張肥仔只看到一股熱流從下浮涌出,毛青色的大褲,差點沒包住那直起的腎根。
林素娥咬了咬貝齒,顫聲道:“大不了這店面我不租了。”
“不租,可以啊,那三個月的租金,是不是應該清一清了,妹子你一天招待這么多的病人,這點小錢對你來說算個什么,這醫館可是開了三個月啦!”
就連阿何都忍不住嘆了口氣,窮人哪里有錢來看病,能不虧本就算是不錯了,尤其是掌柜的還做了那等事兒,別說三個月,一個月都付不起呢。
可惜了,林素娥這等美嬌娘,就要被張肥仔這頭豬給啖了頭湯,老天爺真是盲目的!
阿何暗地里憤憤不平,若是換成自己那該多好。
就在林素娥羞憤難堪之時,一道清朗的聲音忽然響起。
“你們這邊,賣藥嗎?”
在古代,藥房和醫館其實是一回事,業務大多重合,只不過前者主打賣藥,后者主打治病。
到醫館來抓藥的事,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林素娥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眼前這位,看樣子是好幾天沒吃上飯了,應該也是個被海浪沖垮家園的可憐人。
阿何瞳孔一縮,他認識這家伙,那個能變成大蟲的死難鬼,一想到那咬過來的血盆大口,他腿就有點軟。
“是你的家人得了什么病嗎,最好親自到這里看看,放心,這里看診不需要花多少錢。”
“是不需要,”張胖仔冷笑一聲,都這個時候了,這傻女人還顧著他人,真是被‘小媽祖’的招牌給砸昏腦了,入了門,一定要好好整一整。
這世道,是錢的世道,不是人的世道。
“我寫了張單子,你看一看,符合條件的藥材,你這里有多少。”
林素娥愣了愣,接過紙條,這‘可憐人’還會寫字,而且仔細看一下,這位雖然打扮簡陋,但渾身卻是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氣質。
“單子。”對方提醒道。
林素娥面皮一紅,自己可是未出閣的姑娘,怎能直勾勾的盯著一個男子看,下意識的一掃,立馬捂住了嘴巴,五指青蔥,似能透皮見肉。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有人瞎開方子,或者是買禁藥,那可不行,”潛意識中,張肥仔已經將林素娥當作自己的小妾。
小妾的醫館,就是我老張的醫館,小妾的生意,那就是我老張的生意,可不能再讓她這么犯傻下去。
肥頭蹭過來一看,饒是他水平不濟,也能看出來,這字是極好的,至少他就算再練三十年,都練不出這號字來。
但是他的關注重點,早就不在這字上,而是那密密麻麻的珍貴藥材。
百年木蘭花,三兩二錢三十年以上吊湯老參,四根異種龍葵花,二十五朵黑熊瞎子膽兩副虎骨十根 就算是這般,張肥仔也只是看了一小部分,還有名單下的一大串,都來不及細看,就被手掌擋住了。
“能配齊嗎?”寇立問道,這些藥材,乃是三張補體藥方中,一張名為十補玉膏的材料,當然,數量有所增減,雖然可能性很小,但保不準有人能看出什么來,他更愿意防范于未然。
“湊齊倒是能湊齊,只是需要時間,而且這銀錢——”林素娥為難的道,就算賣了她這家店面,估計也湊不出成本價來。
“我可以先付定金。”
拳頭大的銀元寶,一下子排了十個,看的在場之人眼都直了,寇立來到城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銀號將千兩銀票化了開。
這還真得多謝那位周草包,雖然說那位膽小懼內、意志薄弱、貪生怕死,但也不是沒有優點的。
有錢,任性。
說給一千,就是一千,一文錢都不少。
寇立就喜歡跟這種土豪打交道,按照如今的物價水平,這一千兩銀子,差不多就是前世百萬的購買力了,眼都不眨的就灑出去,估計家里也是‘半城’‘半江’級別的豪富。
“這、這位爺,這筆大單子,不若讓小人來,我們同信堂百年老字號,藥材質量都是頂尖了,”張肥仔接連咽下好幾口吐沫,這筆單子要是吃下來,滿嘴流油那是肯定的,再狠狠心,說不定連一半都能撈到。
更重要的是,要是讓這林素娥吃下吃下這筆單子,莫說三個月,一年的租金都不算個什么。
“是嗎,可是你家這位伙計,說我買不起你們家的上等藥品呢,”寇立眼光一轉,道。
“你——”張肥仔氣的皮都要炸了,回頭怒瞪那已經半癱的阿何,殺人的心都有了,剛想補救,卻被對方止住。
“給你一日的時間,我明天過來取藥,”寇立看了眼那已經呆滯的白嫩小娘,忽然道:“做善事和做壞事其實一樣,都是要講手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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