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了心跳聲。不是我的,而是阮玉霞的。
她心跳很快,有些雀躍期待。
我聽到了從遠處傳來的飄渺聲音,好像是阮玉霞那個女同學的聲音。
“…等到下學期開學,他會來報道的吧…”
聲音好像是從阮玉霞的記憶中傳過來。阮玉霞的心跳聲并沒有蓋過那個聲音。阮玉霞的視線中,是校園,是那本筆記本。
我卻看到了火光。
這不是幻覺。
火光、黑煙,席卷了我的視線。
我下意識地咳嗽兩聲,想要揮開阻擋視線的濃煙。
我看到了趴在地上的阮玉霞。她的臉上有淚水,身體瑟瑟發抖,眼睛正在慢慢失去焦距。
我沒有來得及多想,本能地對她伸出手。
我的手抓了一個空。
黑煙都消失了。
我看到了鋪滿了灰燼的地面,感覺到了一絲陰氣。
我猛地轉頭,看到了站在我身后,垂眼看著地面的阮玉霞。
門被人打開了。
進來的是一對中年男女。他們一副憔悴的模樣。男的癱坐在椅子上,不顧上面的灰塵。女的則是轉去了房間。房間里面傳出來一些響動。
過了一會兒,女人走出來,輕聲說道:“先把東西收拾一下吧。能用的,先都理出來。”
男人站起身,幫著一塊兒整理這個廢墟。
阮玉霞抹了一把臉,轉頭看向那對中年男女。
周圍的場景再次發生了變化。
我跟在阮玉霞身后,飄在街道上。
阮玉霞則是跟著那對中年男女。
他們進入了掛著民政局牌子的大樓。
離婚手續辦得很快。兩人面無表情的模樣,也讓工作人員沒能說出多余的話,直接就按程序給他們快速辦了所有手續。
阮玉霞的神情很恍惚。她不是很傷心,也不是憤怒,就是一種放空的狀態。
她看著父母因為自己的死亡而難過神傷,無法面對,也在之后看著他們各自成家,重新獲得幸福。
這些內容都好像是浮光掠影,眨眼間就都過去了。
我回過神,發現自己是在熟悉的校園中。
學生會的牌子就在眼前。
幾年時間,學校沒有太大變化。
阮玉霞穿過了門,進入學生會的辦公室,在柜子里面尋找失物登記冊。
學生會辦公室現在沒有人,她可以直接翻閱這些東西。登記冊很久了,一本本子用了多年,也沒用掉。
阮玉霞翻了幾頁后,就找到了自己寫的內容。
“高數筆記本×1”,“綜合教學樓204教室找到”,后面還有日期和簽名。最后一欄,并沒有被失主領走的簽名。
阮玉霞再次失神,轉身去來尋找放置失物的箱子。
這個箱子許久沒有人動過的樣子,底下都是灰。
阮玉霞并不用擔心這些。
我看著她將那個箱子給翻了個遍,終于從最底層找到了一本舊硬皮抄。封面上的紙片已經發黃,字跡模糊。硬殼的封面、封底邊緣都發毛了,上面還有劃痕。翻開后,里面的字跡倒是完好,只是阮玉霞看著的時候,她心中生出來的是一種遙遠的時代感。
我被她的這種情緒感染到,和她一樣,有些精神恍惚。
好像一切都是在昨天發生的。
昨天,阮玉霞還帶著一種雀躍的心情,等著知道筆記本的主人是誰。可是一眨眼,一切都變了。筆記本的主人也從來沒有出現過。
我為阮玉霞感到難過,我也有些困惑。
如果阮玉霞一直都不知道筆記本的主人是誰,這個夢境再持續下去,我也不可能知道答案。
沒有人能知道答案。
這樣,豈不是永遠無法完成阮玉霞的心愿?
雖然她已經順利投胎了,但作為一個知情人、旁觀者,心里面總是不好受。
我看向阮玉霞。
她低著頭,露出來的半張臉上沒什么表情。
等了一會兒,外頭傳來腳步聲。
阮玉霞慌張地將失物登記冊給放好了,懷中卻還抱著那本筆記本。
學生會辦公室的門被人打開,幾個學生嘻嘻哈哈地走進來。他們當然沒有發現阮玉霞。
阮玉霞從敞開的大門中跑出去。她跑到了綠樹掩映下的另一棟小樓。
樓門口沒有掛牌子,我對民慶交通大學的校園情況也毫無了解。
但走進樓后,我就看到了掛在大廳里面的告示牌。
阮玉霞是這邊的學生,卻也仰頭看了告示牌好久。
那上面是樓里面的辦公室分布情況。這里應該是教務處的樓,也是老師的辦公室所在。
我掃了一圈,找到了經管的辦公室。
阮玉霞也找到了。
她慢吞吞地踩著樓梯上樓,到了經管學院的幾間辦公室,又有些茫然。
她心里應該是很清楚的。筆記本的主人畢業了,不可能出現在這里。
阮玉霞低下頭,又慢吞吞地離開了教務樓,去了學校圖書館。
交通大學的圖書館中有一面杰出校友墻。大概,全國知名大學都會有這樣一面墻。但這樣一面墻上顯然不會有最新的畢業生名單。
阮玉霞不知所措,懷中還抱著那個筆記本。
我想到了學生名單。圖書館的檔案室里面應該有,就是不知道怎么找到。
南宮耀似乎很擅長這些,但我對此毫無頭緒。就算我知道,我也沒辦法幫助阮玉霞。
阮玉霞就這樣在校園里面晃蕩。多數時候,是坐在那間204教室,翻看筆記本。
我覺得,她現在已經不是少女懷春的那點心思了。她只是覺得寂寞吧。
我和她一塊坐著,就會被那種寂寞感染。
我也是覺得無奈。
這樣的情況,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教室的環境在這時候發生了變化。
空空的教室中多了人出來。
這節是思修,很多人在開小差。
我看到了讓人熟悉又陌生的手機。不是智能機,直板機、翻蓋機、滑蓋機…這場景,對我來說有些荒謬感。
阮玉霞表現倒是平常。她應該是在校園中親眼看著這種變化發生的。
我放空的精神驟然緊繃,轉頭看向了靠墻的座位。
那種針扎一樣的刺痛和不祥的氣息…
阮玉霞也轉過了頭,坐直了身體。
那邊的角落,一個男生正低頭看著手機,放在桌上的手則在課本上涂鴉。他沒有畫什么禿頭老師或者賣萌的小圖,而是畫了一個奇怪的圖案。
離得有些遠,我其實沒看清楚,但依然感到渾身不舒服。那種冷颼颼的感覺,讓人汗毛都豎起來。
下課鈴聲這時候響起來。
老師還沒開口,學生已經開始騷動,自動自發地收拾起來東西。而且,早有人提前收拾好了東西。
“好了,下課吧。”老師說了一句,抱著自己的兩本書就走了。
“董帥,走吧。”那邊的角落,一個男生說道。
我瞪大了眼睛,又有種“原來如此”的感覺。
之前注視著的男生抬起頭,“你們先走吧,我去圖書館。”
教室里大多數人都走了。董帥這時候才收拾東西,快步往外走。
我看向了阮玉霞。
阮玉霞一臉的猶豫,將筆記本抱在胸口。她的手指微微用力,捏著筆記本。突然,她站起身,身體穿過一排排桌椅,飛到了教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