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益不服啊。
自己是堂堂學候,可無論說什么,郡王殿下卻從來不肯聽,偏偏去信一個出身可疑的方先生。
更何況,自己得來的乃是絕密消息,這可是自中樞里傳來的,他方先生算什么東西,他說什么就是什么?
糜益覺得陳正道是被人糊弄了,而于糜益來說,陳正道是不是被人忽悠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卻是陳正道對他的態度。
以前但凡有點什么事,陳正道都會找他參詳一二,可這段時間,陳正道不但有事都只去找那個方先生,甚至一直對他都是不理不睬的態度,這使糜益有一種深深的危機感。
他畢竟是學候,大可以掛冠而去,不做這門客,在這外頭,還怕沒有人收留?
只是…按折扣,這口氣他咽不下啊,憑什么他有真才實學的竟被那個神棍一樣的方先生比下去了!
陳正道聽了他的話,卻是回過頭來,很理直氣壯地道:“方先生就是活神仙。”
這一句回答,讓糜益再一次感到自己的心里悶得慌,就宛如有重錘,錘擊著他的心口,他忍不住肅然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殿下…這等子虛烏有的事,殿下到底是吃了方先生什么藥?”
今兒,他算是卯上了,主要是這些日子實在太憋屈了。
陳正道卻是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也不惱,只是道:“本王就是信了,與你何干?”
糜益幾欲吐血,可他發現,自己竟沒辦法繼續和陳正道溝通了。
而這時,陳正道已繼續快步朝著那碧水樓而去,再不理這糜益。
陳正道上了碧水樓,剛進了方吾才的廂房,卻見方吾才正在吃早飯。
這一頓菜肴,可謂豐盛,荷葉雞,參湯,還有一個紅燒的肘子,幾個素菜。
可此時,方吾才并沒有舉筷子,只是跪坐在案前,看著這一桌子的美食。
陳正道進來,便笑吟吟地道:“呀,先生在用餐?這大清早的,先生吃的倒是豐盛。”
卻見這菜一口未動,陳正道眼睛一張,恍然大悟道:“學生明白了,先生一定是在用心用餐,這…就如仙人一般,酒肉并不入腸胃,只需食這香火就可以了,便如先生用心彈琴一樣。”
方吾才卻是白了他一眼,像看智障一樣的表情,隨即舉起了筷子,道:“胡說八道,老夫是嫌菜太熱了,等涼一涼再吃,老夫已經說過無數遍,老夫不是什么活神仙,那都是外頭那些無知小兒的吹捧之詞罷了,老夫不過是個山野樵夫而已。”
說著,方吾才直接用筷子撕下了一個雞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陳正道卻是崇拜地看著方先生,方先生就是這樣的實在啊,和那些虛偽的門客,真是一個天上地下,那些門客,平時只知道在自己面前吹噓他們的能耐,實乃華而不實。
陳正道便忍不住的道:“先生,方才本王在外頭又撞見了那糜益。”
“噢。”方吾才一邊咀嚼著雞腿,吐出了一根骨頭,一面含含糊糊地道:“他說什么?”
陳正道如實道:“他說他查到了先生一些蛛絲馬跡。”
方吾才就笑了,卻道:“那么殿下該好好聽聽才是。”
陳正道以為方先生是在試探自己,便忙道:“小王有什么可聽的,那糜益的話,本王一個字都不信。”
“哎,殿下啊,兼聽則明,殿下將來可是要克繼大統,要做一個圣君的,為人君者,萬不可偏聽偏信,更不可心里對任何事抱有成見,殿下的心胸應如汪洋,廣納河川,即便是糜益這樣的人,他的話,聽聽也是好的,而殿下圣明,自然會有圣斷,又有什么可以擔心的呢?”
說著,方吾才已經舉起了一個肘子,他年紀雖大,牙口卻是極好,將這肘子咬得咔擦的響。
陳正道心里的崇敬之意,更是油然而生。
“噢,還有那陳凱之,以后殿下不要再過問他的事了。”方吾才想起什么,臉上多了幾許慎重,交代道:“以免殿下被他們算計,到時想要下臺,可是難了。殿下將來固然前途不可限量,可現在,最緊要的是明哲保身,一旦落入陷阱,便萬劫不復了。”
“是,是。”陳正道點著道:“聽說那陳凱之被陳公所憎惡,這幾日,陳公就要收拾了他。”
方吾才卻是心里一驚,他突然發現這個師侄就是個坑啊,甚至方吾才有想將陳凱之掐死的沖動,可心里驚訝歸驚訝,卻又擔心這北海郡王趁機對陳凱之落井下石,又不得不道:“殿下,不必理會,老夫早說了,這勢必是一個陷阱,你等著看,到時候,陳凱之一定又是安然無恙的。若…”方吾才心里齜牙,面上卻是古井無波的樣子:“若這陳凱之不是安然無恙,老夫便將姓倒過來寫。”
陳正道道:“先生何必賭咒,小王豈能不信?”
方吾才突然有一種想要跑路的沖動,他覺得自己綁著那個如惹事精一般的師侄,遲早有一天會被坑死的,于是淡淡道:“老夫近來,倒是喜歡上了吳君業的話,昨日更是突然做了一夢,夢見吳君業有一幅山河圖,隱隱之間,竟有靈氣噴薄而出,只是可惜,老夫并不曾見過這幅畫,否則真想好好欣賞一番。”
陳正道身軀一震,道:“這畫就在小王的廳里啊,方先生喜歡,小王這就送來。”
這吳君業乃是大陳初年最著名的畫師,他的許多畫,都是無價之寶,如今已過了五百年,他的畫就更少了,在民間,一幅真跡,甚至有人愿意花費十萬兩銀子求購,可即便如此,卻還是一畫難得。
方吾才驚訝地道:“既如此,那么老夫便借此畫來看幾日吧。”
“這是什么話。”陳正道感覺自己受了侮辱:“先生喜歡,盡管拿去便是,什么借不借的,先生對小王如此厚愛,小王連一幅畫都不舍,這還是人嗎?何況…此畫雖是珍貴,可小王遲早是克繼大統之人,將來富有四海,莫說是一幅畫,便是這個王府,贈與先生也不過是區區小事。”
方吾才便道:“既如此,老夫也就卻之不恭了,不錯,殿下將來富有四海,小小一幅畫,便是價值百萬金,亦也不過是廢紙罷了。”
聽見方吾才終于愿意接受自己的好意,陳正道卻是長長地松了口氣,心里生出一種滿滿的幸福感。
這其實就是預期的問題,兩個同樣收入的人,有一個,卻是舍不得花錢,便連吃飯都舍不得。而另一個,卻是買房買車,甚至不惜告貸,這并非是因為前者吝嗇,而是因為可能后者對于自己事業和工作的預期更高,現在的陳正道就很大方,名駒、名畫隨便送。
這些東西,若在以往,即便是他這個郡王,亦是舍不得的,可如今,在他的心里,這些東西卻是一錢不值了。為何?
因為…他是一個即將做皇帝的男人。
到了第二天,王養信一大早,就急匆匆的和自己的父親入宮了。
這父子二人直接抵達了內閣。
而此時,陳一壽才姍姍來遲,陳一壽剛剛坐定,兵部右侍郎王甫恩便來見過,接著禁軍的吳將軍,還有翰林院的梁侍讀都來了。
眾人朝陳一壽行了禮。
陳一壽見了諸人,臉色凝重,道:“飛魚峰上的事,爾等可有耳聞嗎?鬧出這樣的亂子,那陳凱之還有勇士營,如此目無法紀,爾等也是難辭其咎。”
是啊,勇士營隸屬于禁衛,所以勇士營有事,羽林衛當然是責無旁貸的。
而兵部,自然也有責任。
這梁侍讀,則是被翰林學士叫來的,顯然翰林大學士覺得這不是什么好事,而你梁侍讀恰恰是陳凱之的上司,那么,這鍋就你來背吧。
梁侍讀心里也不禁無語,覺得自己遭了無妄之災,對陳凱之自然有些怨念。
現在陳公責問,他自不敢怠慢,忙道:“那陳凱之在待詔房里,就一直…仗著自己是狀元出身,我行我素,傲慢得很,下官約束不住,自然下官也有錯,還請陳公責罰。”
什么都不說,很直接的先將責任一股腦的統統推在陳凱之的身上。
陳一壽見眾人戰戰兢兢的樣子,便道:“那飛魚峰乃是法外之地,可老夫就不信,這法外之地,那陳凱之就可以藏污納垢,老夫親走一趟,爾等也一同去,且要看看,這個陳凱之到底胡鬧到什么地步。”
“是。”眾人轟然應諾。
站在一旁的王養信心里狂喜,受了這么多的委屈,這些日子還真是不容易啊,總算讓陳公有所行動了,他已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陳凱之倒霉了。
在眾人看來,這一次便是一場懲戒之旅,要親眼揭發陳凱之的丑惡,陳公如此大張旗鼓,一旦察覺出了什么罪行,那陳凱之,只怕是要永不翻身的。
陳一壽說罷,已是起身,而眾人紛紛亦步亦趨地尾隨,卻各懷著心思,做著總總的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