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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厚賜

熊貓書庫    大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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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衍圣公已取了判文。

  將其揭開,本以為里頭必定是密密麻麻的文字,畢竟文令館花費了這么多時日,想來應該是成果豐厚。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卻見這判文,竟只有寥寥一句話。

  這使衍圣公不禁面色一滯,心里便不由惱怒起來。

  花費了這么多日子,就只有這個,這不是敷衍嗎?

  心里雖有不喜,卻還是耐著性子看那行字,開口徐徐念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隨即,他身軀一震。

  這是一句看上去很普通的話,卻是直擊人心。

  仿佛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猛地一道霹靂,電閃雷鳴,既使人震撼,又仿佛一下子照亮了衍圣公的心。

  這是衍圣公第一個反應!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可謂是說出了衍圣公最想說的話,也說出了天下士子最想說的話。

  所有行業都是低賤的,只有讀書入仕才是正途。

  這不正是衍圣公府所提倡的嗎?

  只是可惜,這么多年以來,衍圣公府都不曾有這般振聾發聵的話來詮釋自己的優越,而這一句話…實是妙不可言,簡直是將他的心聲表現得淋漓盡致。

  “汝寫的?”衍圣公側眸,看向文成公顏正。

  顏正別有深意地看了衍圣公一眼,才道:“石頭記中所記。”

  “石頭記…”衍圣公不禁露出錯愕之色。

  是那本自己想要禁之而后快的石頭記?

  那本令自己寢食難安的石頭記?

  他不由皺眉,隨即露出了復雜之色:“這就是你的判詞?”

  文成公正色道:“是,此書絕非禁文。”

  衍圣公心里覺得蹊蹺,便道:“可是吾所見的,卻多是誨誨盜之詞。”

  “這是表象。”顏正隨即便呈上石頭記中所有的文稿,接著道:“此書初看之下,確是如此,可細看,尤其是看到了結尾,實是警世之作,書中諸多隱晦和妙用無窮,猶如鬼神之作,學下放肆而論,這一本話本,勢必流傳千古。”

  流傳千古!

  若是其他人說出這句話,可能這里的人還不相信,可文成公執掌文令館,素來一絲不茍,是個極苛刻之人,他下了如此評語,任誰都不敢不信。

  衍圣公的臉色緩和了許多,道:“是嗎?這一句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便是出自此書?”

  “是。學下以為,此句,方是此書的重中之重,只此一句,就足以使此書成為經典,而決不可禁了。幸好學下沒有草率,否則圣公差一些便要誤信人言了。據說此書在洛陽受諸多讀書人追捧,流傳廣泛,假若衍圣公府不慎將其列為禁書,鬧出這樣大的誤會,那后果可想而知,現今學下還在后怕,如芒在背啊。”

  衍圣公露出了狐疑之色。

  文成公竟說出這樣的話,這足以讓他升起巨大的好奇心了。

  他徐徐拿起了書稿,直接翻到了后頭的章節,他垂頭看著,其他人都默不作聲,每一個人都升起狐疑之心。

衍圣公耐心地看著下去  說也奇怪,看這話本的后頭,尤其是最后的四十回,心境竟是全然不同了。

  這種感覺…仿佛每一處的安排,都是深合衍圣公之心。

  當看到賈蘭中舉這里,賈家似開始有了中興的征兆,再加上那一句萬般皆下品的旁白,衍圣公頓時面色紅潤,禁不住道:“好!”

  衍圣公這樣的人,是極少吝嗇夸獎別人的,再好的文章,他也能保持著平靜,可今日,細看了這話本后頭的劇情后,卻令他心潮澎湃。

  一個即將衰落的家族,似乎在此前,就已經判了這個家族的死刑,可是竟重新站穩住了,而站穩的理由,卻來自于賈家子弟參加了科舉,漸漸開始有了起色。

  賈家原本是因為顯赫的家世,從而成就了一場富貴,可是這場富貴卻并不牢靠,以至于賈家的女兒嫁入了宮中,依舊還是逃不脫衰亡的命運。

  而賈家得到拯救,卻是因為子弟們讀書之功,從許多跡象來看,皇家對賈家留情,怕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這…才是真正寓意深長的好故事啊。

  衍圣公看到這里,不禁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側眸四顧,良久竟道:“可恨!”

  衍圣公恪守中庸,就如他極少說文章好一樣,同樣的道理,他也同樣會用強烈的情緒字眼,比如說‘可恨’,因為作為儒門的代表,遵守禮教,不偏不倚,尤為重要。

  正因為如此,一句可恨,令諸公的臉色紛紛微變起來,齊聲道:“圣公息怒!”

  書被衍圣公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目光格外的凌厲,冷聲道:“誠如顏公所言,公府竟差一點自誤,公府威名,毀于一旦!”

  毀于一旦!

  文正公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猛地意識到了什么。

  意思是說,自己冤枉了這本石頭記?

  是啊,這本書已經流傳開了,若是當真秉持著正道,骨子里是宣教之書,雖非是什么儒門典范,卻也足以用來教化讀書人,那么一旦衍圣公府寫出判詞,對其大加撻伐,列為禁書,那些看過的讀書人豈不是要認為衍圣公府不知所謂?

  衍圣公震怒了。

  他目如刀鋒:“若非顏公慧眼如炬,今日吾必羞于見列祖列宗了!冉文,這是你的過失!”

  冉文,便是文正公。

  他乃是孔圣人七十二弟子冉求之后,冉求乃是孔圣人的得意門生。

  冉文瑟瑟作抖,衍圣公直呼其名,完全沒有任何客氣,這是從所未見的事,他連忙拜倒道:“圣公恕罪。”

  衍圣公惡狠狠地怒視著他:“吾與汝等,共治曲阜,宣教天下,汝身為文正公,何以如此不盡心,若非事先有所察覺,吾之清譽何存?”

  冉文面如土色,這樣的責怪,是第一次,他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文正公一脈,世代為衍圣公家臣,從來不曾犯過這樣的大錯,他毫不猶豫地道:“學下也是為人蒙蔽。”

  事到如今,只能推卸了。

  “是何人?”衍圣公不依不饒,顯然是要追究到底了。

  冉文忙道:“李文彬!是他寄書予學下,學下看了書,夙夜難眠,心中不安,未能明察秋毫,便趕緊報知圣公,學下萬死難恕,死罪!”

  “李文彬?”衍圣公抬眸,看向青天,青天上一行白鷺飛過,他記憶中,似乎沒有這個人,只是…姓李的…

  “孟津李氏?”

  “是。”

  冉文道:“孟津李氏的子弟,現為學子。”

  衍圣公的面色一片鐵青。

  孟津李氏,乃是經書世家,幾乎每年都會派出子弟前來曲阜學習。

  衍圣公卻意味深長地掃視了眾人一眼,,淡淡的道:“傳學旨,虢奪他的學爵,嚴厲申飭!”

  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孟津李氏畢竟顯赫,而且和曲阜很有淵源,即便犯了過失,申飭一下就是,可竟是直接虢奪了學爵。

  虢奪學爵,對于一個讀書人來說,可是天大的恥辱啊。

  這就形同于,衍圣公府不再承認其讀書人的身份,直接禁絕了此人一切讀書人的權力。

  孟津李氏,只怕至此之后,便要一蹶不振了!

  若這只是衍圣公盛怒之下做出的決定,倒也罷了,可是偏偏,衍圣公方才還略帶惱怒,可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面色卻突的變得出奇的平靜起來。

  “是。”冉文今日,不敢再勸。

  與其虢奪李文彬的學爵,總比殃及自己要好。

  衍圣公重新跪坐下,手輕輕磕著案牘,嘆了口氣,才道:“陳凱之宣教有功,不過此前,衍圣公府已賜予了他子爵,若再行加封,實為不妥,他的學劍,可曾送去了嗎?”

  文忠公道:“尚未,還需等學匠房銘刻印綬。”

  衍圣公便道:“向宣禮閣轉達吾的心意,賜予陳凱之紫青學劍!”

  這學劍總計有一百多口,可是這里頭,卻又分了三等,最次的,便是尋常的學劍,而紫青學劍,所用的隕鐵含量最高,以至其劍身呈青紫色,這是學府至高的榮耀之一,整個曲阜,也不過十九口罷了,一個子爵,能獲得紫青學劍的賜予,這是何其大的榮耀。

  隨即,衍圣公又道:“取筆墨。”

  有童子忙呈上了筆墨。

  衍圣公提筆伏案,徐徐寫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十個字,他深吸一口氣,道:“將吾之墨寶拓下,銘刻于此劍上,一并賜予陳凱之,吾要讓天下人都知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眾人頓時明白了。

  給予如此厚賜是假,這樣高的殊榮,也不過是個幌子,而根本在于,就是要利用這一次巨大的殊榮,讓天下人記住這十個字。

  “圣公圣明。”

  衍圣公露出了憊懶之色,方才看書耽誤了太多時辰,不知覺間,竟已過了兩個多時辰,他突的極想打起哈欠,心里想起今日的藥還未服用,于是心頭便百爪撓心起來,大袖一揮,便道:“亡羊補牢、尤未晚也。汝等,爾后需小心侍奉,當引以為戒!”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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