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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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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丫頭款款取了文章。

  臻臻便道:“念來聽聽,陳公子的文章,必定是文采斐然的。”

  好不容易那個搶走所有人風頭的陳凱之走了,可從臻臻的口中聽到文采斐然四字,就又令在座之人,一個個的心里極不舒服了。

  卻還是有人尷尬地道:“是啊,這陳凱之為了討得臻臻小姐的歡喜,一定在這文章上費了不少心,趕緊念來聽聽。”

  這話,綿里藏針。

  那叫珠兒的丫頭繯首點頭,接著便照著文章念道:“陳康肅公善射,當世無雙,公亦以此自矜。嘗射于家圃,有賣油翁釋擔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見其發矢十中八九,但微頷之。”

  聽到此處,眾人不禁笑了。

  還以為是什么大作呢,這文章…也不過如此嘛。

  文字其實還算是恰到好處的,卻是遠沒有陳凱之當初的文章驚艷。

  這樣的文章,在座之人,誰寫不出呢?

  這樣也稱得上文華無雙?

  而且這顯然是一個故事,說的是有一個人善于射箭,認為世上再沒有人可以和他相比了,他也以此而自傲,有一次,他正在家中射箭,有個賣油的老翁放下擔子,站在一邊看,見他幾乎百發百中,卻也只是微微點頭。

  這…故事似乎了無新意。

  差評。

  難怪了,這就難怪了。

  大家這個時候恍然大悟起來,難怪這陳凱之寫了文章后就告辭要走了,估計也覺得這文章不過是泛泛之作,生怕被人取笑,所以趕緊溜之大吉了吧。

  李文彬打斷那丫頭,嘲笑道:“不過爾爾。”

  文人嘛,總是自傲的,自以為自己牛,至少現在李文彬已從方才《說齊》的陰影中擺脫出來,反正現在陳凱之不在這里了,少不得在所有人跟前譏笑一番。

  眾人也都笑了起來。

  一副,其實論起來,我也不比陳凱之差多少的樣子。

  卷簾后的臻臻,似乎也對此顯得有些錯愕,她顯然也不曾想到,陳凱之的這篇文章,竟如此的平平無奇。

  雖是帶著些許的失望,可她終究耐住性子道:“繼續念。”

  那珠兒便繼續念道:“康肅問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無他,但手熟爾。”康肅忿然曰:“爾安敢輕吾射!”翁曰:“以我酌油知之。”乃取一葫蘆置于地,以錢覆其口,徐以杓酌油瀝之,自錢孔入,而錢不濕。因曰:“我亦無他,惟手熟爾。”康肅笑而遣之。此與莊生所謂解牛斫輪者何異?”

  這是說,那射箭的高人便問賣油翁,你也知道射箭,我箭法難道不好嗎?賣油翁卻說到,這有什么,不過是因為手熟而已。這人憤怒了,你居然敢輕視于我?賣油翁便說,我斟油給你看看,于是他取了一個葫蘆放在地上,用一枚銅錢放在葫蘆口,接著徐徐的將油倒進葫蘆里,這油自錢的方孔中流入,卻沒有一滴油濺在銅錢上,之后,他對此人說,我這本事也沒什么了不起,也不過是熟練而已。

  其實,真的是一個很平淡的故事。

  除了文筆較為精煉之外,幾乎沒有什么出奇之處。

  李文彬將嘴角一撇,正待要諷刺,可…

  突然,他的臉色一變。

  一下子,方才還繃著臉想忍住嘲笑的人,此刻卻都沉默了。

  這是死一般的沉默。

  手熟而已,這和庖丁解牛,又有什么分別呢?

  并不是因為射箭比賣油的人高尚,射箭射得再好,和最卑賤的賣油翁倒油入葫蘆,而不濕銅錢,又有是什么分別?

  所有人終于回味了過來,皆是面面相覷,此時但凡還有一點羞恥心的人,多半也已露出了慚愧之色。

  這篇文章,分明是針對臻臻小姐的那一句‘文華無雙’啊!

  什么文華無雙!我陳凱之雖然文章作得好,僥幸得了一些虛名,引來人的傾慕,可這又如何,射箭的人,以自己高明的箭術而自夸,其實和賣油翁也沒有分別,同樣的道理,文章作的好,又有是什么可以夸耀的呢?

  不過是因為我陳凱之平時用的功多一些,讀的書多了,所以手熟罷了。

  我陳凱之,不過是那個賣油翁,實在沒是值得可以夸耀的。

  當所有人在嘲笑陳凱之賣弄的時候,陳凱之卻遺下了這么一篇文章!

  方才李文彬還嘲笑他傲慢無禮,可這哪里是傲慢啊。

  世上可有將自己自比為賣油翁的傲慢嗎?

  這篇文章,看上去泛泛無奇,卻是寓意深刻,意有所指,文章的背后所蘊含的深意,瞬間將此文拔高了。

  你以為我陳凱之在炫耀,可實際上,我陳凱之壓根只是想低調,你們爭搶著這所謂的虛名,拼了命想要在別人面前表現。

  可事實上,我陳凱之卻是為盛名所累,你們以自己的心來度我陳凱之之心,你們在乎的事,我陳凱之并不在乎。

  這一走的意思就更明白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這廳中,如死一般的沉寂。

  此時,即便是李文彬,也無法厚顏說三道四了。

  現在說任何話,都猶如是自取其辱。

  臻臻也是呆住了,她自以為自己控制男人的手段,如何的高明,以為自己能夠看透人心,以為她的那些‘花樣’總能屢試不爽,可是…

  她終于意識到,自己經歷了一場單方面屠殺式的挫敗。

  她晶瑩的眼眸里帶著不解,卻也多了幾分欽佩,那個小小少年,到底有多深的城府啊,看起來,分明是個毛頭小子,卻為何…有這般的心志?

  臻臻深吸一口氣,突有一種被人鄙視的感覺。

  這種鄙視,絕不是那種道德先生們對她這樣出身的人的所謂輕蔑。而是…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臻臻的目光略顯復雜,抿了抿唇,便道:“奴乏了,身子有所不適,只怕不能繼續會客了,還請諸位公子自便。”

  直接下了逐客令。

  而事實上,李文彬這些人,雖都好面子,好出風頭,可也有著讀書人的另一個特質,那就是羞恥心。

  此時,他們又怎么還有心思繼續在這兒呆,這得多厚顏無恥的人,才好意思繼續在此高談闊論,繼續想著展現自己的才學啊。

  臻臻的一句逐客令,卻是令眾人都是一副如蒙大赦的樣子,紛紛起身告辭。

  等到所有人都徐步而去,廳里終于徹底的安靜了。

  臻臻這才赤足下地,緩緩地步出了簾子。

  只見她面容精致,修長的身段顯得輕盈,她款款地走到了窗臺,靠著這窗臺,目光在這窗外的景色的流轉。

  在這窗下,是車馬如龍,燈火瑩瑩,可就在這長街上,臻臻卻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那方才還揮毫潑墨的少年郎,此時手里正提著…提著的是…是…燒鴨嗎?

  只見二人并肩而行,將那燒鴨攥得緊緊的。

  呃…自詡賣油翁的人…

  噗嗤…

  臻臻忍不住輕笑起來。

  久久地目送那二人徐徐的走遠,直到消失在這慘然月色之下。

  只是…突的,急促的腳步傳來,珠兒聽到了動靜,掩門出去,過不多時,便去而復返。

  她到了臻臻身后,行了個禮道:“宮主,最新的消息傳來,北燕軍在樂浪大敗,死傷無數,倭人襲了帶方城,將其付之一炬。”

  “什么?”臻臻回眸,詫異地看著珠兒。

  竟…真的…

  “大捷,是假的?”

  “是。”

  臻臻頷首,盡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靜,口里則道:“這個陳凱之…要留意。”

  她眸里撲簌,此時此刻,除了震驚,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諸之城那兒,有什么消息?”

  “第一批的少年少女已是送去了,這數百人,甚為滿意。”

  臻臻笑了笑道:“那就好。”

  笑的時候,如白蘭花綻放,可在這笑意的背后,卻又似乎掩藏著幾許鋒芒。

  “哎,師弟,你怎么寫篇那樣的文章?這是師兄第一次去那天香樓啊,看來,似乎很不成功,原是想去見一見世面的,誰料到最后的結果竟是如此,真是遺憾啊,師弟,你是帶師兄去的,怎可跑去那兒寫什么賣油翁呢?大煞風景,給師兄心里蒙上了一層陰影,以后再至這煙花柳巷,便忍不住想到自己是賣油翁…”

  鄧健方才就坐在陳凱之身側,自然而然,也就看到了文章。

  這實在是一場悲劇,世面沒見到多少,這師弟卻是砸了人家場子就跑,坑啊這是。

  陳凱之手里提著燒鴨,自然不可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只好笑道:“一時沒有忍住,師兄節哀順變。”

  過了天香坊,街道便冷清起來,若非天上的弦月,這街上只怕要伸手不見五指了。

  邦邦…

  這是打更人的梆子聲。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之時報更…”

  子時了,新的一天,又來臨了。

  陳凱之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眸里掠過了一絲凄然,他忍不住抬眸看月,手上的燒鴨不禁滑落。

  “我的鴨!”鄧健凄厲地慘叫,忙一下子撲倒上去,勉強將差點落地的燒鴨搶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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