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牧場不同于北方。
北方有平坦的土地,天賜的,一望無際的草原。
南方地形多丘陵,平地固然也有,但都算不上寬廣。江澈老家就有一處地方,平地在谷底,四面都是陡峭山崖,只一條位在石壁間的通道能進出。
早年間公社對集體財產心大,常常把幾頭牛放谷里,再把通道口一封,就是一個冬天。
眼前,整個登峰牧場給人的視覺體驗,大體是一道道溫柔起伏的曲線。
不高的小山包一座連著一座,成線成片,樹木保留得很少,被綠草覆蓋。
有稍不注意就會錯過的蜿蜒溪流埋伏在草色間經過,不止一條。
“其實最早你讓我自己搞牧場的時候,我是不情愿的。畢竟大家都沒做嘛,而且老話說的好,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這玩意風險大,又麻煩,光是弄那些專業技術人員,就花了我不知道多少功夫和錢。”
鄭忻峰嘴里咬著一片草葉,坐在一處山包上,看著前方的廣闊綠地,笑起來。
“現在好多了,現在每次來看它,都有種莫名其妙的痛快。”
“古話說大丈夫建功立業,開疆拓土…”鄭忻峰站起來,把手指了指,目光悵遠,“和平年代,不外如是了吧?!”
又中二了。
鄭書記果然還是那個會被一句“江湖”激蕩得滿腔熱血的鄭書記。
不過這年代做企業有江湖感、豪邁感,甚至是草莽感覺的企業家,其實也并不算少,比如曹德旺,潘寧等等。
還有鄭忻峰這兩年交下的一個忘年交,嗨南椰樹集團的王光興。
一個堅持數十年把產品包裝做得像貼標鄉土小廣告,又把廣告做得污戳戳,乃至像讓人辨不清他到底是在賣椰奶還是ren奶的家伙。
考慮王大爺后來一直堅持舉辦了十余屆全國胸模大賽,又把公司出品的礦泉水包裝做成“那樣”(胸模瓶)…他和鄭書記之間的惺惺相惜,火花四濺,一點都不讓江澈感覺意外。
那家伙剛拿了94年的全國飲料企業銷售冠軍,手上訂單能排到三年后,很可能是眼下國內現金流最強大的企業之一。
“鄭總威武。”
江澈很是敷衍地鼓了鼓掌。
倒是林勝利的掌聲,真誠而熱烈。
這家伙是真的崇拜自家鄭老板。
江澈問過他為什么。
林勝利說,最開始是因為他想不通為什么一個人胡搞亂搞,卻總能成功。這給了他一個像我們這種無賴也能成功的假象和榜樣。至于后來,是因為他作為司機跟著鄭忻峰久了,看到了很多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男人們吹牛逼的時候。
前方不遠的一處緩坡下,三個姑娘正撒歡,在草地上奔跑追逐著幾只小羊。
牧場也有聰明人,見著老板來了,還帶了女人,立即放了幾只小羊進場。
大概許多動物小時候都長得萌且漂亮,白色的小羊羔身形勻稱,兩耳粉紅,叫聲也惹人憐,粉粉嫩嫩的模樣,可愛得不像話。
“江澈,你看。”
林俞靜大老遠地喊,人從緩坡下跑上來,懷里還抱著一只“一臉無奈”的小羊。
“可愛吧?”
她獻寶似的炫耀著,笑容燦爛而且得意,滿頭滿臉的汗,頭發也亂了。
“可愛。”江澈起身,伸手把她落在眼前的碎發撥到耳后,又低頭揪住小羊的耳朵,說:“既然你這么辛苦抓來了…一會兒給你做個烤全羊。小羔肉嫩。”
小羊羔恰到好處的咩咩兩聲。
“敢?那我就把你吃了。”林俞靜瞪江澈一眼,好無奈的感覺,“放開我的羊。”
“不放。”
“嗷。”
林俞靜低頭在江澈手上咬了一口,轉身抱著好不容易脫離魔掌的小羊一溜煙兒又跑了。
在牧場玩了半天時間。
呂山根打電話過來,問人到了沒,說他已經在家里準備晚飯。
于是一行人又驅車兩個多小時,趕到呂山根夫妻倆任教的鄉中心小學。
呂山根如今已經是這所兩百人學校的教務處副主任了,一家人就住在學校的家屬樓里。
因為怕縣里領導跑來摻和,把兄弟見面的場面搞得不倫不類,他今天特意瞞著,沒敢把登峰鄭總要來的消息往外說。
車子駛過了一段砂石路,拐角,呂山根和妻子站在路口等著,一人手里抱著一個孩子。
呂山根身上穿著一件有些發舊的白背心,背心正面還印著當初的班級,紅色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
印象中這是91年班里參加籃球賽買的。
江澈和鄭忻峰也都有一件。
看著人下車,呂山根帶著巨大的感慨,樸實地笑著,說:“來了?路上不好走吧?”
“可不是”,江澈說:“今晚得把你的喜酒補上。”
呂山根說:“好。”
“這是嫂子吧,嫂子好。倆兒子,嘖,老呂你好大的福氣…孩子真可愛。”
江澈抱了一個,問叫什么。
說叫洋洋。
鄭忻峰抱了另一個。
呂山根笑著說:“那幾年你可沒少拍我肩膀啊,韓立大師。”
一行人笑起來,沿路回到呂山根略顯狹小的家里。沒太久,嫂子就下廚做飯去了,袁小英能幫點忙,跟著去了,剩下曲沫和林俞靜幫著帶孩子。
別的不說,林俞靜同學還挺有小朋友緣的。
就她來深城,前后才也沒多久,有一回江澈在家聽見樓下有人喊她,到窗口問了,原來是小區里的幾個小朋友找她玩…
晚飯很豐盛,兼有地方特色,林俞靜吃得很歡。
女人們吃完就先下了桌,聊天哄孩子。
男人們是奔著喝醉去的。
住宿早都已經分配好了。女人住屋子里,兩鋪床,四個人。男人們就在學校其中一間空教室拼起來課桌,鋪了席子,醉了睡地上還是桌上,其實也沒太大所謂。
說著當年,說著現在,酒意漸漸上來了。
“接下來換個喝法。”
呂山根抱了一個籃球出來,帶人下到學校的小操場,操場上有木板釘的籃板和斜往下耷拉的籃筐。
單挑,一球一杯。
鄭忻峰醉了,持球一個突破,腳下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步,把自己摔出去老遠。
“不行了,打不過,老呂在學校估計還經常打,江澈也還在讀書,而且他速度快…我不行,我這兩年都廢在酒桌上了。”
說完很自覺地爬起來,似乎也沒覺察胳膊肘上的擦傷,自己走到場邊倒了一杯酒,仰頭干了。
就這么歇歇打打,一直到夜里十一點多,江澈把最后撐著的一個呂山根放倒。
呂山根醉前搭著江澈和鄭忻峰的肩膀,說:“兄弟,謝謝。”
空教室,鼾聲如雷,反而顯得特別寂靜。
江澈睡不著,躺在課桌上望著天花板發呆。
“老江你沒睡啊?”鄭忻峰醒來問。
“是啊。”江澈說。
“出去聊聊。”
兩個人坐在教室門口的水泥階梯上抽煙,面前是月光下的破舊小操場。
“我突然想結婚了。”鄭忻峰說。
江澈曾經說過這輩子不結婚。
鄭忻峰后來也說過。
現在他說,他想結婚了,“殘忍點說”,鄭忻峰抽了一口煙,“要是我說,感激當初沒結果,是不是顯得很薄情?”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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