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雪歌把姐姐支開了,端著碗蹲在灶臺后面,給瘋娘喂飯。
“我聽別人說,瘋子殺人不犯法的。你可以殺人嗎?去殺人吧,你要是會殺人,就沒人敢那樣對你了,也沒有人,再敢欺負我和陸秋言…”
“陸秋言好沒用你知道嗎?我都要保護她…我好累啊。”
整個劇本,陸雪歌幾乎都不叫陸秋言姐姐。
哪怕陸秋言一直把自己當作姐姐,在生活中照顧她,從七八歲的開場,到十四五,十七八,她反過來,一樣總是一直堅持,是最開始弄錯了,她才是姐姐。
陸秋言每次爭辯到最后都說:“我名字里有個秋,你名字里有個雪,看,你在冬天,我是姐姐。”
漸漸,她不跟陸秋言爭了,但在自己心里繼續這么想。想著我要是陸秋言就好了,陸秋言好像什么都好一些,真好。
“你要是愿意,你先殺書記啊,好不好?”
陸雪歌說到這,陸秋言開門回來,她趕忙閉上嘴。
爾冬升喊:“卡。”
姐姐演姐姐,鐘真演的是陸秋言,鐘茵演的是妹妹陸雪歌,兩人前面一場戲,陸秋言生病住院,需要開刀,陸雪歌抱著錢沖到醫院…
拍了22條。
“怎么樣啊,導演?”鐘茵無比緊張地問,這一幕,第9條了。
“感覺還是不對。”爾冬升嘖一聲說:“我的意思,不是說你們倆沒天分,如果這是另一部電影,成龍的,劉德華的,你們的表演其實都完全沒問題。”
他先鋪墊了一下,不過在江澈看來說的也算實話。
接著,才說正題:“我們現在的問題,是你們倆的演法,跟咱們之前那兩個小演員,那個感覺…被割裂了,理解嗎?”
鐘真和鐘茵點了點頭,難過說:“那怎么辦?”
“正常這種戲,真要做精、做細,你們倆得先在農村體驗生活,至少一兩個月。”這就不是現在一般港片的效率和習慣,爾冬升一時也沒辦法,想了想說:“算了,先休息一下吧。大家都先歇一下。”
劇組原地休息,但是鐘真和鐘茵沒有。
她倆就近下到田里,脫鞋赤腳踩進泥,去幫收稻谷的村民干活去了,抱稻穗,踩打稻機,任憑陽光暴曬,谷粒的芒尖不斷撲打在臉上。
這是昨天江澈給出的建議,笑著說的,真的假的不知道,不過兩個人還是選擇了照做。姐妹倆優渥生活無所事事十多年,突然發現,自己很喜歡做一件事,充滿熱情。
江澈看見這一幕,愜意地伸了個懶腰,靠在躺椅上。
“為什么是書記?”在他腦后,突然有個聲音說:“為什么要殺死書記…這個角色,就不能是村長嗎?”
聲音好耳熟,江澈整個人被嚇得坐起來,扭頭,看見蹲在躺椅側后面,烏漆抹黑的一張臉,好像是老鄭,嗯,應該就是他了。
愣了愣,江澈說:“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怎么不能在這里…你在這里才奇怪好吧?大學生,你現在應該在軍訓吧?”鄭忻峰雙目含淚說:“我來特區,想干一番事業…”
他停頓,擺了擺手,說:“我不說了。”
“不是啊,你先說,你怎么跑出來的,這逃軍訓,很嚴重的。”
“現在知道怕了?”鄭忻峰起身,把兩手一背,說:“茶寮希望集團的鄭總給深大發函,稱,希望能與學校在食品研究方面建立項目合作…貴校江澈同學作為曾經茶寮的支教老師,可以居中協調。這樣請幾天假,先回趟茶寮,沒問題吧?”
牛逼,江澈想了想,說:“相當服氣。項目也確實可以搞。”
“嗬嗬…你光服氣有什么用?你看看我這張臉。”鄭忻峰指著自己臉一通畫圈,接著說:“補償我…給我一個角色。”
“啊?”
“啊什么啊?我現在無所顧忌,想干嘛干嘛。”
江澈想了想,說:“不是,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按你說的,給你一個角色,二,我最近計劃弄那個小項目,給你獨立參一股。”
“我要角色。”一點猶豫都沒有,鄭忻峰說。
項目嘛,他覺得永遠不會缺,關鍵他愛演啊,而且就像他自己說的,他現在的狀態,就等于是脫離了項圈的二哈,愛怎么撒歡,就怎么撒歡。
鄭忻峰帶來了一封信,是冬兒寫來的。
江澈靠在床上,拆開。
冬兒說:
哥哥,我都很想你了。
曲冬兒長得好慢啊。
我都有努力吃飯,可還是很慢。
鄭總叔叔還是亂說話嗎?一定是的。他欺負不到我,又騙誰了?(不過鄭總叔叔其實最好了,我最喜歡他了)。
有豎哥哥還是不說話吧,哥哥你幫我告訴他哦,我都有練武功。
老彪伯伯呢?要是他的船能開到茶寮就好了,我跟豆倌他們說,我有一個老彪伯伯,是海霸王,他們都不相信,好生氣啊。
“你拆冬兒給我的信了?”江澈問鄭忻峰。
“什么?誰,誰拆了?反正我沒有。”
鄭忻峰十分鎮定,盡管他不但看了,還無比幼稚的在冬兒的信上加了一句“完全不可信的自夸”,筆跡模仿的痕跡,一眼就可以辨認。
這有意義嗎?江澈很想問他。
“不是。”鄭忻峰主動轉換話題,把劇本扔桌上說:“老江,你跟我說這是重要角色?就三場…四場戲?”
“是啊,那都是重頭戲。”江澈說:“這劇本身,男性角色本來就都是配角,你這個角色,跟兩位女主都有對手戲,還有床戲,算算,當之無愧的男一號了。”
鄭忻峰說:“是么?那‘港混仔’是什么意思,連個名字都沒有。”
“哦,到時隨便取一個阿什么就好了嘛。”江澈說:“要不你自己取?”
鄭忻峰給自己的角色取名阿新,人設是一個港城底層小混混,曾經因為混不下去了,跑路來過內地,靠著身上的都市光環,騙騙小姑娘。
他之前一年,帶過一個女孩去港城,后來據說賣掉了…
陸秋言是他這一次遇上的女孩。
這一年,陸秋言和陸雪歌十八歲。
秋言脈脈,雪歌歡暢,大概本意是這樣的,生活環境的苦難磨滅了很多東西,但是兩個人的個性,在某種程度上還是如約地出現了反差。
簡單地說:后來,陸秋言長成了一個老師們眼中的好孩子,而陸雪歌,恰恰相反,她是個壞掉的女孩子。
這一天拍攝的是陸秋言和阿新的相遇之后的一場戲。
“卡。”爾冬升喊停,無奈地扭頭看江澈一眼。
這是第一次,金主大爺讓他產生了硬塞演員的感覺,他本身從港城帶了一個人來演這個角色,不說能多出彩,至少能完整地演下來,不出亂子。
可是眼前這個,他在演什么?你是混混沒錯,可是,是文藝片里的混混啊,太浮夸了。
人間戲精,堂堂鄭忻峰,竟然緊張了。
江澈走過去問:“你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用力過猛吧。”鄭忻峰點了根煙,說著,向四周看了看,面上有些過不去。
“當這里沒有攝像機,沒有。”江澈想了想,強調說:“其實你根本不用想著怎么演…因為你日常就在演了,再一努力,自然用力過度啊。”
“是嗎?我以為我一向浮夸。”
“是啊,所以收著點,就像你最平常的時候那樣想,今天這場戲,你要玩一個別人都看不懂…行么?”
“我試試。”
沒有攝像機,沒有攝像機…
古舊的會堂畫著待拆除的字樣,阿新蹲在石階上,雙手一起,向上推過面龐,把因為燙過而蓬松的分頭推起又落下,眼神看向陸秋言,嘴角有些緊張地扯動一下,說:
“其實,用你們的話說,我是個混球…我很懶的。但是我想如果有一個姑娘…嗯,反正會有一個人的,那個人我做工,也愿意養她。”
陸秋言怔一下,沒說話,她快要高考了。
阿新無所謂地吹了聲口哨,隨手丟出來一顆腳邊摸的石子,石子在舊會堂的石階上,“嗒、嗒、嗒”跳躍著…
這是劇本里沒有的。
爾冬升連忙指揮攝像師走位。
“停,好…”爾冬升有些沒轉過來,想了想,才說:“很完美,過。”
這轉變快得實在太驚人。
在江澈身邊的歐佩珊看完,想了想,問道:“所以,阿新是真的喜歡陸秋言,還是只是嘗到了甜頭,想再騙一個姑娘?”
“你覺得呢?”江澈扭頭反問。
歐佩珊說:“我看不出來啊,劇本里也沒寫明白。”
江澈說:“那就對了。”
說完他發現爾冬升走了過來,兩個坐一起,小聲聊了一會兒,爾冬升起身,去布置下一場…
“怎么樣?導演跟你說什么?”鄭忻峰逮了個空,抓住江澈問。
“導演說你是一個天生的演員。”
“…果然。哈哈哈,我就說嘛。”鄭忻峰說:“明天是床戲吧?看我發揮,我床戲無敵,你等著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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