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幾個女生的肩膀和發絲間看過去,遠處的建筑是好看的紅磚墻,不同于后來常見的粗糙磚頭,這種紅磚體積更大,而且有著平滑細膩的表面。
許多年后,誰家大學校園里如果有幾幢足夠老舊的教學樓和圖書館,代表一種逼格。現在還沒有這詞,人們也不這樣想。
林俞靜從宿舍樓上下來,剛路過取信的一排鐵皮柜。
又一次,當別的女孩手里拿著褐色的信封,喜上眉梢,然后春心蕩漾…她站在旁邊,眼巴巴看著。
有人著急當場就把信拆開看,她覺得信封撕開的聲音真氣人。還有那么丑的郵票,她和她的集郵冊一點都不想要。
這年頭的異地戀在信上,就那么幾句話,你說了,對方會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想,喜悅和感動都會很長。
小性子又一次上來了,林姑娘踢著校園路上的一顆石子說:“又不回信,又不回信。”
這一幕,室友們半年來已經見怪不怪了,也知道林俞靜豁達,于是在一旁偷笑,逗趣說:“忘光光吧,不想他了。”
其實她們知道林俞靜做不到,盡管這話她自己總在講。
前陣子,她才剛逃了一個星期的課。
她們還覺得一個像林俞靜這種長相的姑娘來讀理科大學本來就很犯規了,還好,她有男朋友。
“一定要保住她這個男朋友啊。”
姑娘們真正的共識是這樣,作為從五四那個時代開始就一直代表風氣之先的大學生,又處在最是青年萌動的年華,戀愛這件事在大學校園里雖然不算普及,但漸漸已經不再被嚴格約束,也不再那么遮遮掩掩。
說是不想,其實誰都有那么點兒期待。
關于那個叫做江澈的家伙,林俞靜的室友們主要有三個印象:
一、囂張。竟然半年下來都不回信,不出現,只打過一個電話,結果林俞靜還沒接上。
二、他是階梯小女孩曲冬兒的老師。這一點,大概是他唯一的優點。
三、臭不要臉。
林俞靜的室友里個性最外放的一個叫做趙娥眉,其實是一個很女性化的名字,但是這個發音加上她的個性,再加上被金庸耽誤了,綽號叫師太。
上回那個電話就是她接的。
后來她說:“你們完全無法想象,當他說‘對的’,有多平靜和自然。”
林俞靜說:“我能想象。”
所以,沒有出現過的江澈其實經常被談論,就像現在這樣。一群人邊鬧騰,邊走過有人彈吉他唱歌的草坪,有不遮不掩的情侶從她們身邊經過。
到校門口,室友杜小英突然站定下來,攔住其他人,隔著二十來米遠偷偷指著一個站在校門口的身影,小聲打趣說:
“靜靜,你的臭不要臉的江澈,有沒有那個人帥?”
一陣笑鬧,包括林俞靜自己。
幾個女孩抬頭看去,一個男生白襯衫襯著黑色的毛衣,穿一件藍色的牛仔褲,白色的鞋子,正站在校門口一側的樹下。
從這里看,只能看見他的側臉。
林俞靜看了看說:“差不多吧。”
“真的啊?”姑娘們頓時興奮起來,覺得真是這樣的話,那個江澈倒也不算太不要臉,可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出潘安,誰知道呢?
幾個人一邊偷瞄,一邊小聲議論,偷笑著,打鬧著,從男孩面前走過,走進校門,林俞靜停住腳步然后回頭,走到那個男孩子面前,因為委屈而板著臉說:
“剛才裝作不記得你了,你慌不慌?”
江澈說:“好慌。”
于是林俞靜就不計較了,笑著說:“我本來準備了一套很好看的衣服,想等你來了才穿的。你這樣突然跑出來,我今天都沒打扮。”
江澈笑一下,說:“沒事。”
遠處的室友們知道了,原來這個就是傳說中臭不要臉的林俞靜的男朋友。
人被帶了過來,一個個禮貌的打招呼,自我介紹說:“你好,我是江澈。”
姑娘們平日里準備好的調侃和“數落”,一句都沒說出來。
沒有電腦和手機的時代,大學里活動很多。
而且這年代的大學生是真的有那種天之驕子的自我認知,因為前景樂觀,不常為以后憂慮,對待一切總是更有熱情。
林俞靜和幾個室友下午其實沒有課,周三的下午一般排課很少,但是她們要參加社團活動。
而且是詩歌社團,正好有一個朗誦和交流指導活動。
“你們這種理科大學也有詩社啊?”江澈問。
幾個姑娘都詫異并且不解地看著他,林俞靜說:“哪個大學都有啊。”
江澈心說是了,自己經歷過那個詩歌徹底沒落的時代,乍然忘了,這會兒還正處于詩歌最后的輝煌時代,顧城、海子、北島這些人的影響力不下于大明星,而校園里的詩人們,往往也能成為小明星。
除此之外就是校園民謠了,港星風行,搖滾樂隊風行的同時,矮大緊代表文藝青年們自有一路風騷。
江澈突然想,回頭萬一遇上,叫他矮大緊,會不會打起來。
“你們中專沒有詩社嗎?”趙娥眉問完,其余室友都有些擔心,覺得她這個問法有點突兀,大概不那么合適。
江澈回過神來說:“大概也有,只是我沒注意。”
見他不在意,林俞靜的室友們才松了一口氣。
“我只是沒想到你也會參加詩社,是報了很多社團吧?”江澈把目光轉回林俞靜臉上,笑著道。
林俞靜點頭說:“超級多,那時候大家都報了很多,我也跟著報。后來因為要交錢,我就退掉了好幾個,詩社不用買東西,很便宜,就留著了。”
江澈知道她那會兒在為什么存錢,笑著說:“干得漂亮。”
林俞靜突然說:“那你跟我去嗎?就坐那里,什么都不用干的。然后等結束了正好我請你,不對,是你請我們去餐廳吃飯。”
江澈看見她眼神里有些期待,大概因為別人的男朋友總是這樣,一起出現在圖書館和自習室什么的,所以,有些向往。
點了點頭,江澈想著兌現承諾來看她,實際也沒想過具體做什么,干脆就這樣,跟著林俞靜以及她的幾個室友一起,走進了一間階梯大教室,在靠角落的地方找位置坐下來。
見林俞靜掏出一個筆記本放桌上。
正愁不知道干什么好的江澈伸手去拿,說:“是不是你也寫詩啊?”
林俞靜按住本子搖頭說:“才沒有,都是抄的。”
“那我看看。”
大概怕江澈無聊,林俞靜說:“…好吧。”
翻開筆記本一看,還真是,顧城、海子、汪國真…畢竟是時代流行,看來林俞靜也讀了不少。
他翻到一疊被用一根透明膠帶粘住了的,試了試,好像不難撕開,就掀起來瞄了一眼。
林俞靜忙來搶,慌張說:“這些不許看。”
看來這些是她自己寫的了,江澈很好奇,因為林俞靜的個性,跟寫詩這件事相隔十萬八千里。
側身用背擋住她,江澈揭了明顯反復揭開過的透明膠…
天黑沒有人,我必須睡覺,怕野豬會來,結果你來了。
都說青春年華好,就是小了好,傳說楚王好細腰,也是小了好,看,小有什么不好?江澈你個大混蛋。
“寫得挺好。”江澈說,說著繼續翻下去。
林俞靜已經自暴自棄了,說:“那你會寫嗎?”
江澈說:“我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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