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第四聲)”。
周映起跳,雙腿小腿屈起,展腹,左臂后揚,整個人空中短暫滯空。
這彈跳、滯空,還是左撇子…
坐在體育館旁邊的省隊教練看得激動不已。
因為那篇報道而特意趕來為這支山村小女排助威的市民們歡呼聲就在嘴邊。
記者們按著快門。
“茶寮,茶寮,扣死它。”柳將軍已經嘶啞的嗓門不顧疼痛繼續大喊著。
“砰。”
馬尾甩動,重扣。
但是…
三人攔。
慶州鋼鐵小學最初是工人子弟學校,素來重視體育運動,校友中曾有人進過其他項目的國家隊,此刻起跳的三人雖然不是專業,也是特意挑選錄取的。
其中有兩人身高比周映還要高上兩三公分,固然彈跳不一定趕得上,也足夠了。
“啪。”
球被攔了回來。
周映憑借超快的反應直接在身體下落過程中伸手將被擋回的球托了一下。
“再來。”
小二傳將球托起。
周映落地同時墊步再次起跳,連續起跳能力驚得省青年隊教練興奮握拳,重扣的架勢拉開,觸球瞬間…手腕一軟,一個輕吊。
球在空當處落地。
“茶寮,茶寮…”
茶寮村小拿下了決賽第一分,歡呼聲四起。
莊民裕也站起來怒吼了兩聲,坐下得意地拍著市長的膝蓋說:“怎么樣,沒白來吧,曲瀾市,峽元縣…咱們的小女排,報紙一報道,全國至少多一百倍人知道咱們那兒。”
市長開心地點頭,抬手鼓掌。
但是在場的專業人員從這一刻起基本就已經確定,茶寮要贏這場決賽的機會,其實已經很小了。
只要周映的重扣做不到一次一殺,勢如破竹,茶寮就贏不了。
她們的其他隊員相比球對面的對手,太弱了,而周映,太累了,她撐不了這樣一整場的不斷起跳。
鋼鐵小學的戰術針對性十足,關鍵她們還有充分地,可以用來針對的人,三名高大隊員同時攔,不怕你重扣改輕吊,只要你不斷起跳就行——只要把周映體力耗光,她們就能不費吹灰之力的取勝。
第一局,比分僵持到13平,周映起跳的高度和連續起跳的速率已經開始跟不上了。
“茶寮,加油!”
莊縣長不顧形象地站起來大聲吶喊。
秘書走過來,:“莊縣長,我有事要向你匯報。”
“什么事,抓緊說。”莊民裕目不轉睛看著馬東紅剛換上場的新隊員發球。
“是跳發…不對,是跳飄。”觀眾席響起一陣驚呼。
這個年代看慣了女排,熟悉排球的觀眾一眼就能辨認,這名新換上來的女孩發球竟然是跳飄,雖然不如強力跳發驚人,但是小學生能發跳飄,依然令人驚嘆。
張紅英自從開始練排球就只練這一件事,在馬東紅教練來之前就開始了,發球,跳飄…江老師教的,后來馬東紅幫忙糾正了幾處要領,一直強化訓練,就這一項技術。
她之前上過場,但是從沒用過跳飄。
觀眾們看明白了,這是秘密武器,茶寮小學奇跡背后竟然還有一直藏到決賽的秘密武器。
“砰。”球飛過,接球隊員直接墊飛。
14:13,只要再拿一分,茶寮村小女排就將贏下決賽第一局。
滿場的歡呼聲中,莊民裕把耳朵貼過去,“你剛說什么?”
環境太吵,人太激動,秘書說的話,第一遍他沒聽清。
“茶寮村昨晚發生泥石流。”
“…什么?!”莊民裕看看秘書,看看場上那些小女孩,一時間竟有些茫然無措,這在一位領導者身上,原本是很不應該出現的情況。
秘書不得不再重復一遍:“茶寮村,昨晚,泥石流。”
莊民裕晃了晃,勉強鎮定下來問:“人員傷亡怎么樣?”
“暫時還不清楚。”
“馬上回去。”
“回不去,公路塌方好幾處,雖然都不嚴重,但至少也要明天才能修好。”
場上,張紅英又一記跳飄,對手勉強接起,球直接過,周映迅速起跳打探頭,茶寮村小在一片歡呼聲中不可思議地以15:13拿下了決賽第一局。
只是打完這一記探頭,周映本人整個撲在地板上,不能動彈,連下場都是柳將軍給她抱下去的。
“沒關系,沒關系。”鋼鐵一小教練向著下場的隊員用力鼓掌,鼓勵說:“打得很好,對方那個主攻已經動不了了,跳飄那個也會一樣,堅持不了幾球失誤率就會上來,大家不要慌,抓緊適應一下她的跳飄,下兩局摧枯拉朽,冠軍還是咱們的。”
莊民裕看著場上的這一幕,不知道待會兒要怎么向這些拼盡了一切孩子交代,你們的家,沒了。
他出門去打了個電話,了解情況,同時指派工作人員迅速上山了解情況,展開救援。
除了這些,莊民裕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暫時回到體育館內,陪著場下這些還不知情的孩子。那種與茶寮之間的情感聯系變得越來越強烈。
第二局比賽開始。
鋼鐵小學教練發現對手那邊,周映沒有上,她正坐在場面接受馬東紅的按摩,同時喝著葡萄糖,另外跳飄發球那個也沒有上場,場上足足換了三名隊員——全力防守。
這一局,茶寮就沒想贏,她們只是想拖時間,等周映體力稍微恢復一些,同時自然也不會給對方機會去適應張紅英的跳飄。
整個戰略都是一開始就制定好的。
看著茶寮村小的孩子們一次次飛撲也要把球墊回來,一次次倒地,一次次在場地上留下一灘灘汗水…
工作人員入場清掃。
鋼鐵小學的教練急得跳腳,但是什么都沒法說。
時間湊得很好,如果湊不好其實也沒關系,早了這個慶祝可以放半決賽之前就辦,遲了可以等孩子們回來再辦。
總之一條,泥石流就是在昨晚,這么大的事件,江澈無論時隔多久依然記得無比清楚,他還記得哪幾棟房子被埋了,哪幾棟倒了,哪幾棟安然無恙。
茶寮村是一個半山山坳,背后靠山,往前先略微斜向上,再向下,這才有了村口那個長長的緩坡。
老祠堂在村口上來右側稍高處,很安全,前世避難,江澈就是被抬到了這里。
他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辦法能把村民們都集中起來,事后會被驚嘆茶寮不幸中的萬幸,但是合情合理。
昨晚暴雨如注,吃席,發紅包,三部電影一直放到夜里十一點多…
轟隆的聲響傳來,電力供應中斷,有村民跑出去看,短短一兩分鐘時間,半片后山向著茶寮村蓋了下來…
沒有親歷過的人完全無法體會泥石流的恐怖,那就是一座山突然垮下來,蓋向你…
“點清楚了沒有?有沒有少人?”江澈站在高坡上,望著下方一個個眼睛通紅的村民,高聲喊道。
對于村民們來說,命留住了固然值得慶幸,但是家沒了,他們擁有的東西本來就少,破瓦遮頭,破屋安身,如今全都沒了,許多人痛哭流涕。
昨晚要不是江澈在煙暗中喝止,還有人想沖回家搶東西。
一片嘈雜中,江澈站在依然傾瀉不止的大雨里,力竭聲嘶地喊道:“聽我說,都振作起來,會有更多,會有新家,會有更好的生活…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
村民們轉頭把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他。
“看看你們的田,還能種嗎?”江澈指了指遠處被另一處泥石流覆蓋的梯田,他清楚知道村里前世重建,曾經是何等的艱苦卓絕。
“看看這剩下的半片山,我們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會再滑下來。”江澈指了指后山,它其實不會再滑下來,但是江澈不能說,守土觀念深重的山民,只要還不至于死,就很難愿意這樣離開。
“我們不要這里了,不要去修屋子,修起來,那也是危房…大家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找到能帶走的東西,跟我下山。”
“不管多舍不得,不能住了,跟我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