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就在老街拐角,上班下班的路旁邊。牛炳禮整個人已經抓狂了,如果是大猩猩,就該站起來一邊嚎叫一邊狂捶自己胸口的那種情況。
但是他不能動,被拴住的牛還能小范圍移動,但牛廠長不行,一毫米都不行…他是被釘住的。
罵完他就頹了,低著腦袋不動不吭聲。
遠遠近近圍觀的人到這會兒已經無法計數,時間也已經不短了,慢慢開始有人把事情想得更深。
比如某幾位和牛炳禮同個班子的成員,甚至有的站隊原來在他這邊的領導層,他們也躲在人群外墻角旮旯的看著,但是絕不會冒頭,像馬文歡那些人一樣傻乎乎跑出來。
眼前的情況跟牛炳禮私下被人砍一刀之類的不一樣,它太公開化,影響太大,雖然表面看來牛炳禮是受害者,但是其實后續已經變得很難預料。
牛炳禮春風得意人張狂的幾年間,干下的破事實在太多,巴住的人是不少,但得罪的一樣不少。
這些人個個都是把政治關系學玩得爐火純青的老泥鰍,他們已經在考慮事情發酵后的可能性、走向,包括自己的位置、態度和機會了。
只不過現在的情況,還不足以讓他們下決心…他們在等待事情繼續發酵,看形勢。
“小心擔架啊,讓讓。”
火葬場專車上下來的兩個二十來歲工作人員剛才在遠處被人聲淹沒,所以還沒搞清楚情況,拎著尸體擔架一路小跑過來。
一個小聲向另一個問:“死人在哪?”
另一個小聲答:“半光著那個,電話里說是子孫袋出血出死的。”
這時間,1992年,雖說國家早幾十年就已經在推廣火葬,但是強制度還不夠,火葬場活少,效益非常差。
難得有活,兩名員工工作積極性很高…放下架子就要抬人。
“干嘛?干嘛呢?沒看到人還活著嗎?”馬文歡等幾個親信護主心切,急著上前推搡。
抬慣了死人練的膽,兩名火葬場的員工也不是吃素的,瞪著眼,挺起胸膛反推了幾把。
一個大聲道:“還沒死你們打什么電話?”
另一個干脆往地上一蹲,“反正車來了,要么人抬走…不是,要么你們給錢,要不我們就在這等著。”
什么叫等著?這要是以前,牛廠長就得過去給他一耳光,現在…他過不去,除非帶著大地。
“啊…嗚嗚嗚…”一激動,牛炳禮沒憋住,尿了,尿得哭天搶地,慘絕人寰。
那家伙漏的,整個一個花灑,還帶色的。
臭味向空氣里發散,圍觀人群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些,議論著:
“不會是腦子錯亂了吧?”“好像有點…”“什么有點,就是。”“錯亂了才好,嘎包媳婦不也錯亂了,他賠上,應該的。”
“可惜嘎包了,還有那一家老小。”“這時候別提嘎包。”“牛炳禮都喊破是他了。”
“唉,嘎包啊,不是讓踩到這個份上,他多老實一人。”“總之無論如何,咱們不能說那話。”“都啥啊,恨他的人多了,他說嘎包就是嘎包了啊?”
一片嘈雜中,江澈也趁機退了出來,站得遠遠的,捂住口鼻猛咳了幾聲。
剛剛這連續這幾波,近處、遠處,不管是唐大招那些人,謝雨芬幾個,還有其他幾乎所有人,都已經笑瘋了,就說再善良的,也忍耐不住。
作為好心人,江澈忍得很辛苦。
另一邊,火葬場的兩個人也是能潑皮能無賴,跟馬文歡幾個還在扯皮,說空車來回,不給五十就不走,救護車來了他們也堵著。
馬文歡這邊有兩個也是分不清輕重,還在爭論電話又不是他們打的。
“給錢。”牛炳禮垂死尿中一聲咆哮,強大的牛廠長果然還沒錯亂。
火葬場的車終于走了。
接下來警車先到,但是公安同志進場看到情況也懵。
這已經被踩得完全沒現場了,當事人又帶不走,最后只能向局里匯報情況,然后站一邊維持觀看秩序,一起等救護車。
等啊等啊…救護車終于來了。
鄭忻峰舉著大哥大跑進來,邀功說:“我叫的,我叫的。”
牛炳禮那口氣終于是出來了,抬起頭,無聲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嘴里呢喃:“等著,你們都等著…”
問題鄭忻峰打這個電話可沒把情況說那么清楚,就說了有人在哪受傷,需要救護車。
不幸被派出來的中年女醫生走上前,看看情況,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醫用小鉗子,木木地轉頭說:
“這個…你們得找機械廠啊!…消防?打地鉆的?”
救護車又走了,說是回去想辦法,取工具,雖然醫院未必有適用的工具。牛炳禮不幸被自己言中,繼續等著…
現場留下來了一個醫生,但好像也干不了什么。
與此同時,另一輛掌握著詳實信息,帶有大量醫護人員和工具的救護車終于也到了,停在了市政府門前不遠。
這個急救電話是一個一聽說話就知道肯定老實木訥的熱心群眾打的。
一個說話很木訥,給人一聽就過度老實的人,認真、平實而努力的在電話里向接線人員描述一件關于“水泥釘穿袋把副廠長釘在了地上”的傷害事件。
接線人員已經幾度忍耐不住笑到缺氧,他依然平靜、平實而努力的描述著,人物、事件、因果傳聞,具體詳盡。
接線員轉達救護信息…話說一半,說到“蛋釘在地里”…自己先笑了五分鐘說不出話。
于是口口相傳,此刻到場的救護人員基本都已經掌握了詳細信息,下車。
“人呢?不會說錯地方了吧。”
“四下找找,釘地上呢,還能跑了他?”
“說的就是這附近。”
當這些醫護人員開始在市政府附近著急忙慌到處找人…
正好趕早的一批市委領導也上班了。
這情況,他們很難不叫司機秘書去打聽一下情況。
然后,這個早上,臨州市委的一班領導臉色都很難看,因為醫護人員們花枝亂顫說得太具體,秘書司機一回報,事情焦點就已經不止于傷害事件本身了。
壓抑著憤怒,老道而敏銳的大領導們沒有妄動,紛紛先派人了解情況。
終于,在醫生、消防的共同努力下,牛炳禮被抬上了救護車。
水泥釘他帶走了,地上留下一個洞。
事情拖了兩個小時,觀看人次無法計數,但是從時間上來說,這一天,其實不過剛剛開始。
江澈帶著人往拍賣場地走。
“那個劉嘎包會不會有事啊?”避著人,鄭忻峰小聲問了一句。
這件事整個過程他雖然參與最少,但是也清楚,事情肯定是劉嘎包做的,以江澈的個性,絕不會讓自己的人為這種事無謂冒險,陳有豎最多也就跟去看看。
江澈搖了搖頭,說:“劉嘎包至少有兩個無比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鄭忻峰想啊,想啊,死都想不透,巴著江澈問:“怎么做到的?”
“…”江澈想一下,拍了拍鄭書記肩膀,笑著說,“等你以后成熟點,在女人被窩里也能管住嘴了,再來聽這些不能說的。”
鄭書記嘆口氣,說:“你要是韓立大師就好了。”
這腦回路江澈也是完全跟不上啊,上一句跟下一句完全沒關系啊,“怎么就好了?”
鄭忻峰點了點頭,感慨道:“氣功雜志上說,被韓立大師拍過肩膀就能生兒子。你當時沒讓他拍吧?計劃生育啊,只許一個,你沒找他拍一下,可惜了。”
這一刻江澈覺得,自己帶偏他,不讓他去當縣高官,其實也算造福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