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回來了一堆高中教材,卻基本上只是堆在那里。
時間慢慢已經走到了三月的尾巴,屬于襯衫的季節到了,男孩子里頭穿一件T恤或背心打底,外面的襯衫扣子不扣,騎車的時候,風帶起衣袂翻飛。
白衣飄飄的年代,自行車后座的姑娘,沒忘吧,多少年后她大概依然在心里,偶爾想起,依然是春風十里,不能及。
只可惜連衣裙還得晚一些才會拿出來,而且這年頭裙子太長,對于這點,江澈很失望,因為他的審美是腿——這絕對不是92年的審美標準。
總體而言這段時間日子很悠閑,每天保持聽收音機,關注報紙,平常跟好友同學混混、鬧鬧,上課下課,餐廳和小館,心態變得年輕不少。
就連隔壁醫護學校的舞會,江澈都去了兩場。
事實證明,重新單身的江澈同學,其實還是挺有市場的,別人多數是請姑娘跳舞,他在醫護學校那邊遇上了兩回主動的,一個純看臉,一個出于同情,因為瓊瑤劇的關系,“悲劇”色彩濃重的江澈同學,得到了小護士同情的安慰。
江澈的風生水起氣得鄭忻峰不得不現場“擦玻璃”(霹靂舞)挽回顏面,用港片里的話說,附近每所學校的舞會,都是他鎮的場子。
當然,江澈也在這段時間里不可避免的認識了蘇楚。
蘇楚叫江澈枕頭,這個綽號慢慢被她叫開了。
怎么說呢,這姑娘別說江澈沒那個心思,就是他有,也跟她曖昧不起來,這是一個自來熟的哥們,外加惹人厭的毒舌,身上還帶著一身嬌生慣養寵出來的毛病。
在這個時代她的個性初接觸會被很多人討厭,被絕大多數人難以接受。
像是毒舌當有趣這種事,這個時候還不行,善意的都不行,你說一句別人是“吃貨”,別人會當你罵她是飯桶,你說一句“你個賤人”,人就得為了人格尊嚴跟你拼命。
江澈還算好,畢竟是見過了10年代新新人類和網絡時代個性張揚的人,包容性大一些,交往不多的情況下,相處得還不錯。
此外,他和葉瓊蓁之間,也可以正常點頭打招呼了。
不避人,一次,兩次,三次,確如江澈所說,很快就沒有人再在意和特意關心。
然后僅此而已,葉同學依舊繼續為了她遙遠的出國夢,一步一步堅實地走著。
相比江澈這邊的毫無進展,江爸江媽倒是以一個農民的勤懇和惜時,雷厲風行地開出了他們的店。
店址距離江澈的學校不遠,抄近道步行20分鐘左右。
這家店就如江爸之前計劃的那樣,投資不大,江澈參與得也很少…就兩次。
第一次,是爸媽拿出了兩個備選方案,服裝店和小賣鋪,問他的意見。
這就是這個年代一般人都會想到的生意開端,如果我們去給九十年代做生意過來的人做個調查問卷,就會發現,其中半數開過服裝店。
江澈當時想了想,對爸媽說,從與人接觸、交流,豐富進貨渠道,價格談判等角度,小賣鋪的鍛煉意義可能會小一點。
于是江爸果斷選擇了服裝店,搭配賣鞋,新興的旅游鞋。
其實小賣鋪也可以慢慢往超市方向去做,說不定還能有突破性的效果,但是目前而言,讓爸媽積累經驗還是首要的,他們的能力,也還沒辦法建立起一間獨立超市,因為這個年代不同后來,渠道性的東西還沒建立,選貨和進貨,都不夠便捷。
第二次,是江爸想了一個店名問江澈的意見。
這個店名叫“一家衣”,江爸的意思是男的、女的,再從老的到小的,所有年齡層的衣服鞋子都賣,這樣客戶面廣,生意容易好。
老實說這想法一聽就是下了心思的,包括店名,但是關于這點,江澈否定了。
倒不是說江爸的想法不能實現,這個年代的服裝店基本都還沒有品牌概念,自主批發進貨的情況下,想來什么來什么,一點都不為難。
但是這樣沒有定位意識,做不出忠誠客戶群和指向性。
“我們只賣十二三歲到十六七歲孩子的衣服、鞋子。”
江澈最后提了自己的建議,陳述原因有三點。
第一是因為這個時候年紀稍大些的那批人,大多都還保留著自己買布裁衣服的習慣,買成衣的少,而年齡太小的孩子,由爸媽做主,基本也都這么干。
說到第二點,江澈干脆直接問爸媽:“你們之前有幾年沒買過年的衣服了?”
江媽想了想說:“我還買過兩次,你爸是真沒有。”
“那我的呢?”江澈反問。
江媽氣起來說:“你的不年年給你買啊?!一年還不止一身。”
江澈笑著說:“懂了吧?而且針對一個年齡段,只要他們準備買衣服,就會想到咱們家的店,慢慢形成名氣。”
江爸點頭贊許。
江媽依然如故的感慨著,“我家澈兒怎么這么聰明”。
最后一點,是基于選貨和進貨的考慮,剛出農村,爸媽的眼光是大問題。
要想解決這個問題,只能靠從跟著別人進貨開始,慢慢培養眼光,這方面江澈不準備操心,他相信老爸一貫的鉆研和學習能力。
而目前,要先盡量回避這個問題。
那么從父母的角度給孩子選衣服,也算是一種沒有辦法的辦法,不論怎樣,總比讓爸媽去給二十來歲,三十歲的人群選衣服要靠譜得多。
畢竟這年頭孩子們的自主權還遠沒有后來那么大,很多時候,爸媽的眼光和判斷才是最終的選擇標準,比如孩子要買好看的,爸媽就要選牢固的,孩子想的是合身,而爸媽會希望衣服寬大些,好多穿兩年…
總之接近三月底,這家名字很土,出自江澈之手,叫做“花季雨季”的服裝店就這么開了起來。
沒有太過分的裝潢,沒有什么新潮設計,也沒有盛大、創新的開業儀式…
爸媽不讓江澈經常去店里,口口聲聲說著:“你以后是要捧公家鐵飯碗的人,別耽擱時間,也免得被同學看見了,瞧不起你。”
這個時候人們對于開店做生意,評價還是有部分很貶低的。
所以有一件事,江澈好幾天之后才知道——鄭忻峰這家伙跟江澈打聽了個店名,自己偷偷跑到江爸江媽店門口去表演霹靂舞,一跳就是兩天,從早到晚。
他的霹靂舞可是省里比賽拿獎的水平。
年輕人群的目光很快被聚集了起來…
“你這同學我們之前也沒見過,剛開始還以為是來搗亂的呢,綁個紅色月子帶,戴個奇怪的手套,在咱家店門口,奇奇怪怪的亂跳亂蹦。剛開始你爸不在,我又不敢上去趕人,氣得我呀…結果就看見好多人圍過來,圍過來,他就氣喘吁吁的笑著,一個勁地往咱們店里招呼人…叫他歇他都不歇…”
江媽后來是這么跟江澈描述的,一家人一邊笑,一邊感動、感慨。
江澈說:“難怪他后來連續好幾天連走路都困難。”
江爸說:“這種朋友難得,你要對得起這份情義。”
總之“花季雨季”的生意就這么在一定程度上火了起來。
第一個晚上數完營業額,算出來純利潤,400多,江爸和江媽一夜沒睡著。
后來的人常說,90年代傻子開個店都能賺錢,這話不完全對,但至少有一部分是對的,這個年代確實比較容易做生意…
其中競爭小、選擇少,是最主要的原因。
這個時候的供求關系相比八十年代雖然已經平衡了很多,但還沒徹底逆轉,同時沒有網絡,實體店的日子還在盛世開端。
生意好起來的“后果”就是江爸不得不頻繁去補貨、進貨。
江媽一個人忙不過來,于是江澈課余時間或星期天去幫忙,基本就不太會被趕出來了。
那天是一個傍晚,江澈和老媽在店里忙了一天,拖著一身疲憊坐在店門外吃飯,江爸進貨回來,只吃了兩口的一碗飯擱在了小折桌上,人在店里陪一個客人挑衣服…
只要他在,老婆孩子就永遠是被照顧的對象,這個男人在努力適應生活的變化,唯一不變的,是他作為一個農民的勤懇。
江澈扒了口飯,抬頭。
正好一個身影從破落街道的另一邊,夕陽的余暉里走過來。
時隔兩個多月,江澈再一次見到了廠花姑娘,唐玥。
她還是穿著那身藍色的紡織廠工作服,也可能換了一身,只是制服這東西,本來就一模一樣,藍色工作服干凈而整潔,也許洗磨久了,偶有幾塊泛白,有些舊,但是穿在她身上,就像是特意的裝點,舊也舊得90年代。
她在店門外的梧桐樹下站了下來。
這一刻。
你可以從她抿著的微微泛白的嘴唇上,還有,藏著淡淡的艱難的目光里,幾次張口欲言卻又說不出口的艱澀中,看見,純真年代。
江澈不得不承認自己癡迷了一下,就如同那天,兩人隔著車窗對望了一眼,她慌亂偏過頭去,一樣的感覺…
畢竟作為一個“后來”的人,總是會懷念并渴望這樣一個帶著質樸氣息,有著寧靜面龐和清澈眼神的姑娘。
畢竟她漂亮。
而且看起來很好欺負——只要她不出“大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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