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在江澈走出沒多遠后從身后傳來。
江澈心頭微微一緊,前世好像沒這一出啊…不是吧,真要改主意了,怎么辦?
“江澈。”是葉瓊蓁的聲音,她在后面站住了。
“嗯,還有事?”江澈沒有轉身。
“你下個學期記得想辦法把支教報名那個弄掉…鬧也好,哪怕送禮送錢都好。學校現在都有支教指標的,這屆報的人不多,你不想辦法,托關系,就真要去了。”
背著身,江澈點了點頭:“知道了。”
“你別光應我,得放在心上”,葉瓊蓁似乎終于帶上了點情緒,“知道嗎?你的留校名額,就是被人靠關系擠掉的。很多事你沒背景,不盯著,不努力爭取,其實就是別人一句話的事。”
她說的這件事,江澈前世后來隔了挺久,其實也有聽說,只是沒能改變什么,當時也沒那個心思。
而那次,葉瓊蓁并沒有像現在這樣,主動把真相告訴他,因為從邏輯上來說,她自己,原本也有可能成為被擠掉的那個…
所以,推斷一下,她其實應該早一步就已經知道有這么一回事了,但是選擇不告訴江澈。
意外的,想明白后的江澈沒有自己想象中的憤怒。算了,至少這次她追來說這番話,應該是由衷的,至于前塵事,舊情怨,也都算了吧。
好歹一世重生,嶄新的開始,江澈不打算再計較太多,想回聲“謝謝”,了結這件事。
“跟他說這個干嘛?他有那能耐嗎?”葉父葉母追過來了,或因為擔心女兒的心意被動搖,在江澈開口前,葉父搶著指責道:“你管他呢,別人一句話能留校,他一句話,只能帶你去偏遠山區支教。”
竟然押韻!
這是…加戲了?前世可沒后面這段。江澈苦笑一下,心說明明是你女兒給我報的名。
本不欲再多說什么,但是心念突生,江澈想到了一個有趣的假設,開口道:
“對了,葉同學,你有沒有假設過,如果換成現在是我留校,而你在支教名單上…你覺得事情會是什么樣子?”
他笑著這么一問,葉父葉母聽著覺得是諷刺,更怕女兒被觸動,立即就急了,開始變得有些歇斯底里:
“你現在說這種假設有什么意思?蓁兒你千萬別聽啊,那根本就不可能…吶,不是我看不起你,你就沒這個能耐,不信咱們以后看,看你能混成什么樣。”
“…這就不必了吧?還是各自安好就好。”江澈淡定地笑了笑。
“其實不用想,我都知道,如果真的換過來,你一定會陪我去支教”,葉瓊蓁還停留在上個話題,語氣有些不對了,“你很好,很聰明,我都了解,可是你沒野心,沒手腕…懂嗎?如果有背景,有錢,日子平順,你這樣也好,可是,現在不是得奮斗,得往前往上走嗎?”
“有道理。”聽到這里,江澈由衷道。
“你不要那么輕松!”葉瓊蓁突然一下就炸了,“知道嗎?我寧可看到你憑自己長得…好看,去找一個有錢有權人家的女兒,然后想辦法出國。那樣,我都會更看得起你,更相信你會成功。”
突然就夸人…
不過這話是不是撿的便宜話說?當初可是真有過這樣的女同學,我要是真的早一步那樣做了,會不會被懷恨在心,扎小人?
這些暫且不去管…問題說好的純真年代的尾巴呢?
也許在別人身上吧。
前世沒有聽到葉瓊蓁說這些掏心窩的話,現在聽來,我這個初戀女友的思想,真的很超前,很進步啊!就是滿腦子出國…這執念!!!可惜啊,讀了中專,也算被耽誤了。
“呃,你說得挺對的,但是我想,沒準不需要,沒準,我自己就能行。”
江澈可不是回來90年代初找一個擁有2017年通俗思維的妹子來的,連怨恨都選擇放下了,他不打算跟這位葉同學再有什么糾纏。
“最后一個問題”,江澈認真道,“畢竟還有半年要呆在同一個地方,所以我想問一下,萬一要是你后悔了,怎么辦?”
“…,我不會。”葉瓊蓁目光堅定,像是為了給自己信心,字字用力說:“絕對不會。”
“那就好。”
江澈走了,看起來平靜而且輕松。
葉瓊蓁就那么站著,看著那個背影,心里感覺有些莫名,就好像,她一直并不真的認識江澈,自己的男朋友——“前”。
會后悔么?她突然想到。
不,不會的。
匆匆回到食堂,還好,飯菜還沒涼,就是條件實在差了些。
得趕緊想辦法吃好啊,江澈想著。
午飯后也沒什么娛樂活動,被拖著在宿舍修了一下午的長城(打麻將),江澈因為習慣了后來南關省的麻將規則,詐胡兩回。
畢竟他前世后來在那里呆了七年。
是的,前世的后來,有因為名單確定,現實無奈的原因,有灰心喪氣的成分,也有逃避和賭氣的成分,甚至還帶有一種很幼稚的“這樣你們滿意了吧”的無知,總之,江澈真的去支教了。
南關省,曲瀾市,峽元縣,下彎鄉,茶寮村。
一個坐完火車、汽車、拖拉機加上牛車,還要再徒步一個多小時的偏遠山村,江澈去的那年,村里剛靠著扶貧專項項目通上電。
第一個念頭就是想逃,結果還是留下了,慢慢適應,慢慢建立感情,然后是在他支教生涯的第一個學期快結束的時候,一個暴雨的夜,村子遭遇了一場特大泥石流。
那場災難最后,一共五戶人家的九個孩子成了孤兒。此外還有一些傷亡。
其實那個雨夜江澈也被壓住了雙腿,是十幾號村民們不顧山體再次滑坡的危險,當場回頭,硬是靠雙手將他挖了出來,背到安全地帶。
于是就離不開了,兩年服務期滿后,江澈又留了五年。
期間一年回家兩次,呆的時間都不長,不多的一點工資,竭力省下來些許,寄給父母,他們又都寄回來。
一直到那九個孤兒都考上初中,離開村莊,江澈才跟著離開。
去時九二,歸來九九,一無所有,26歲的江澈終于回到故鄉,東部沿海發達省份越江省,水昌市。
七年,他錯過的不單是時間和已經被人憑關系占了的再分配名額,更重要的,還是世紀末社會快速變遷的那個關鍵時段。
回來后的江澈像是部分脫離了時代的人,很多事情他知道,但是缺乏親身體驗和思維方式上的跟進,于是單是學習和適應,就花了很大的工夫。
后來的十多年,靠著還算不錯的腦子,七年磨礪的堅韌,他過得還行,只是一路做什么都變得有些趕,有些來不及,也因此留下了許多遺憾——畢竟是遲到了那么久啊。
那些年,奔波勞累,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他也偶爾會想:
要是沒有錯過那七年,我的人生,會是什么樣子?會不會完全不同,或其實可以比較完美?
“老天爺像是特意要把一切都補償給我。那么,這一世,還去么?”
“至少那場災難,我得阻止吧。哪怕換一種方式,那個地方,那些人,那份情,我得還。”
“還有…”
“那考大學的事怎么辦?”
“其實就算現在讓我去考,我也考不了吧,都忘得差不多了。下個學期再努力估計都不夠,至少得花一年拼命去學。”
“那就干脆去一年?一邊把事辦了,一邊安靜地好好專注用功。”
“真要去一年,還得保證不浪費時間,錯過機會,是不是意味著從現在開始,我就得抓緊時間做些什么了?接下來的半年,會無比珍貴和重要。”
“做什么好呢?”
幾個一起“修長城”的室友終于看不下去了…
“哎,江澈,你手上捏那張南風到底打不打?”
“就是,不會是南關省的規則,南風必須捏手里十分鐘才能打吧?”
“這小子就是詐胡,然后硬掰,說的好像他真去南關省待過似的。”
思緒被打斷了,江澈拿牌磕了下額頭,笑著道:“好吧,南風。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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