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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王后之城

熊貓書庫    王國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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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翡翠城?”

  用木柵欄臨時隔出的哨卡之后,d.d和內特·涅希先鋒官牽著坐騎,訝異地看著哨卡前人潮洶涌的隊伍,和那后面似乎永無止境的屋宇。

  “啊喲,這人也太多了點,排隊都進不去啊。”

  “翡翠城這么熱鬧的嗎?還是在搞什么集市大減價?”

  “不,不是集市,也沒有大減價,”孔穆托護衛官從另一邊艱難地擠過來,努力地拒絕向他們兜售飾品的小販:“但顯然,我們來的依舊不是時候…”

  “你看見這滿大街的警戒官了嗎,比王都的乞丐還多。”

  “泰爾斯殿下見了估計要崩潰,他最怕人多了…”

  “嘿,各位!”

  懷亞·卡索——真正的那個——躲開一架塵土飛揚的馬車,捂著面巾來到他們身邊:“天啊,擠過來可真不容易。殿下在后面等得太久了,馬略斯勛爵讓我來催催,前面到底怎么回事?”

  孔穆托點點頭,在人潮的聲浪中,他不得不攬緊同伴們的肩膀,在他們耳邊提高音量:

  “我聯絡上這兒的守備官了,他已經派出信使,跟佐內維德一起去見馬略斯長官了!但這場面和人數,我看夠嗆!他建議我們,為安全起見,最好在城外再等一等,等人潮過去,他們維持好秩序再進城,翡翠城會送來餐食…”

  星湖堡的眾人一陣頓時不滿。

  “開什么玩笑!”

  “這也太怠慢了!”

  “讓我們等了這么久,他們要送餐點的話,最好得有翡翠城的名產葡萄酒…”

  “有沒有搞錯?他就讓殿下在城外干等著?我們可是王室衛隊,從中央領,代表復興宮來的!”

  “他們為什么不封路?這亂糟糟的小販們就比王子駕臨還重要?”

  懷亞嘆了口氣,踮起腳望向黑壓壓一片人潮的哨卡:

  “但是這個進城的速度…這些人是在排隊嗎?為什么?要繳入城稅?”

  d.d瞇起眼睛:

  “什么?這年頭還有入城稅?”

  孔穆托搖了搖頭,領著大家離開人群,走向公爵的車隊:

  “我打聽過了,不是簡單的入城稅,而是擔保費:每個人進翡翠城都需要登記,要寫清楚城里的擔保人和具體地址,包括攜帶的財產額,如果你在規定時間里離開,城管署就會原額返還費用,要是超時就要扣除乃至罰沒,如果觸犯了什么規條,你還得倒繳才行…”

  大家又是一陣抱怨。

  “那不還是征稅嗎?這么搞不會把人都趕跑嗎?以后沒人肯來翡翠城怎么辦?”

  “那我們進去也要登記嗎?我們可是代表殿下,代表王室啊!”

  “聽剛剛那個接待的官員說,已故老公爵定下的規矩,王子庶民一視同仁…”

  “我操,這老公爵路走窄了啊…”

  “所以他就‘已故’了嘛…”

  “放心,我們是貴賓,填表繳費什么的,翡翠城當地有專人負責,輪不到您嬌貴的雙手…”

  三人好不容易擠出人群,卻又迎來一隊雜技班,風風火火吹吹打打,他們不得不再度繞道。

  “我們趕上翡翠慶典了,所以熱鬧得很。”

  孔穆托擦了擦臉上的汗:

  “再加上星湖公爵到訪的消息傳出…七海六境的賓客,都在這一個月前后到翡翠城來扎堆了——看見了嗎,那些深色皮膚的是紅土人,還有那些戴著奇怪發飾的,準保是翰布爾人,還有泰倫貿易邦的開倫薩人,利古爾邦國的聶達人,不曉得什么部落的草原人,而我剛剛還看到了一隊遠東來的商旅,不知道是從夙夜還是從成國來的。”

  涅希搖頭道:“大成汗國屬于焰海行省,不是遠東…”

  “是嗎,我怎么記得是脫羅行省?”

  孔穆托無所謂地聳肩:“對我來說沒差別…”

  “遠東有十國呢,也不一定是夙夜,沒準是庫羅拉國…”

  “庫羅拉是個古行省名吧…”

  d.d嘖聲鄙視:“噫,你們地理都是誰教的…”

  “精靈!我看到精靈了!絕對是東陸的高精靈,臥槽那個尖下巴…”

  “胡說八道,精靈也討厭人多,圣樹王國來訪永星城的時候,他們的使團都是挑深夜進城的,低調得很,離開的時候你才能知道…”

  “你別是看到獸人了吧…”

  “看那條大運河,還有那上面的大船,我猜應該能直接通到拱海城,直達終結海!”

  “笨蛋,運河的船出海會散架的!”

  在道路側后方,被翡翠城衛兵們隔開的馬車里,星湖公爵,泰爾斯·璨星放下書本,深吸一口氣。

  他透過車窗,在地獄感官的幫助下,感受著這座城市的每一寸呼吸。

  所以,他到了。

  南岸領首府,凱文迪爾家的大本營,瀝晶之城,財富之都,城中王后——翡翠城。

  毫無疑問,它是與永星城完全不同的城市。

  “我沒見到城墻。”

  車窗旁,米蘭達騎在馬上,高舉著望遠鏡,努力越過翡翠城的衛兵們:

  “除了人、房子、街道、橋梁和樹,就是橋梁、房子、人、街道…和樹。”

  “奇怪,我也沒找到——他們莫不是把城墻拆了?”

  一旁的哥洛佛同樣搜尋著城墻的蹤跡。

  “不急,從這兒看不到,”星湖衛隊的長官,馬略斯坐在一邊的行李車上,淡定地閱讀著上個月的收支報告,“從這里往前再走兩個街區才能見到——而且我懷疑你看到了也認不出來,幾個城門洞都已經被改造成街道了。”

  “什么?翡翠城的面積和半徑這么大?連城墻都兜不住?”

  米蘭達放下望遠鏡,對眼前的人潮狐疑道:

  “這該有多少人口啊?”

  “十年前比這要好點,”后勤官史陀瞇著眼睛回答道,“我猜,它擴張得很快。”

  “等等,那這樣的話,城墻的修建更新趕不上城市街區的擴張,那城市的防御豈非形同虛設?”哥洛佛同樣驚訝。

  此話讓周圍值守的星湖衛隊一陣驚嘆。

  “那怎么防御敵人?至少防盜匪?”

  “那血色之年怎么撐過去的?”

  “血色之年好像沒打到翡翠城…”

  “幫我回憶一下,永星城從南走到北要多久來著?”

  “沒走過,但也肯定沒這么久。”

  “你們上次來是什么時候?”

  “小時候,有十幾年了,但那個時候…”

  “五年前來辦過差,但我是走的海路,在船上吐了一路,沒注意,再眨眼就過了牧河,到內陸了。”

  “三四年前我有個表弟結婚,媽蛋,他當時跟我說他家在城市外圍,我當時看周圍的街區,還以為他在開玩笑或者自謙,現在再看,t然是真的?外圍?”

  “現在我懂了,我鄰居家的兒子為什么寧愿在這當郵差都不愿回王都…”

  泰爾斯伸了個懶腰,他合上那本《翡翠謎城錄》,熄滅獄河之罪,把周圍的嘈雜關閉在耳朵之外。

  現在看來,翡翠城的風光確實迥異于永星城。

  至少,還挺適合旅游觀光,增廣見聞的。

  泰爾斯把頭探出馬車,向肅立的羅爾夫和保羅揮了揮手。

  當然,如果他真的只是來旅游,那該有多好?

  少年望著熙熙攘攘擠在翡翠城哨卡處的人群,略顯消沉地想。

  或者,單純相親也行啊?

  嗯,如果女方的哥哥不是詹恩·凱文迪爾,那就更好了。

  “既然是去相看未婚妻,那就得把自個兒拾掇得精神點兒,”從星湖堡出發之前,給他打理形象的巴倫西亞嬤嬤曾擔憂地道,“衣著,飾品,妝容,香水,啊,別忘了這個,吟游情詩選集,保證百試百靈。”

  “我寧愿帶上《奧維多執政得失錄》。”那時的泰爾斯在興致缺缺與忐忑不安之間徘徊,聞言只打了個呵欠。

  “奧維多?一個兩百年前斷頭的艾倫比亞國王,不能為你討來女孩子的歡心。”

  巴倫西亞嬤嬤嚴厲地扯了扯他的領子,又嘆息道:“唉,殿下您真叫人擔心,才這么大一丁點就要去…隊伍里,有誰知道少男少女的約會禮節嗎?要是你啥也不懂,心急火燎瞎胡來冒犯了人家姑娘,又或者,上了床卻不知道用保護措施——”

  “嬤嬤!”

  泰爾斯有些無奈地打斷她:“按照古帝國的標準,我十四歲…”

  “別拿那套敷衍我,”巴倫西亞嘖聲搖頭,“你現在就是個半大孩子,剛學會盯著姑娘看的年紀——對了,那個亞倫德家的姑娘,人家都這么主動了,你有想法沒?要不要嬤嬤幫你創造機會?”

  泰爾斯只能一頭埋在書本里,繼續嘆息。

  當然,也不是每個人都依依不舍。

  “所以,您終于要走了!”

  數學課上,胡里奧學士振奮地接過泰爾斯的習題本,隨即意識到不妥,連忙擠出一副驚訝的樣子:“額,我是說,您這就要走了?”

  泰爾斯翻起死魚眼:

  “胡里奧學士,你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誒,哪有…咳咳,翡翠城交通便利,商貿發達,聚集了八方七海各色人才,思潮涌動,文化繁榮,學風昌盛,在王國里也是享有盛名的,”胡里奧扶了扶眼鏡,渾身氣勢一變,“但是再怎么說,殿下您也是王立文法學院里德高望重的大師學士們教出來的學生,見聞學識,不弱于人,此趟南巡,更務必常思學問,日日精進,勿要墮了我們永星學子的威風。”

  “太長了,聽不懂。”

  “額,就是,記得寫作業。”

  “那你呢學士?剩下兩個農莊的田地賬薄…”

  “在做了在做了!再有一周我就能核算完——誒不對啊,明明我才是老師啊!”

  “一周太久了,三天吧。”

  “啊!那…打個商量嘛殿下,六天?要不五天也成啊?”

  “事實上,學士,我剛剛給陛下寫好了為你加薪的申請…”

  “賬本我明天就送過來!”

  博納大學士則給泰爾斯帶來了一大堆書籍,包括敘事詩《翡翠謎城》,史傳《南方開拓錄》,小說《遠帆戰記》,研究論文《瀝晶與印章:翡翠城礦業公會的擔保人傳統與商業公證制度》以及落日神殿贊美詩《黃昏的翡翠》。

  “翡翠城?翡翠城好哇!”

  頭皮锃亮的大學士顫巍巍地掏出最后一本書:

  “星辰國土廣闊,風光各異,風景如此,人更甚。”

  泰爾斯接過博納大學士遞來的書,一看封面就臉色一變:

  “《巫后妖魅惑國紀》?”

  王子下意識地藏起書本:

  “這玩意兒是我能看的?”

  “當然——不是,”博納大學時眨了眨渾濁的小眼睛,“所以,您也別閑著無聊對整個翡翠城當眾大聲朗讀,特別是第三幕《少女夢斷一紙婚》,里面有些描寫,嗯,不太體面。”

  但除此以外我敢說,這是一部難得的好劇作,堪與《鐵刺風流秘史》《風中的萊西·安倫佐》和《黑目與他的男女情人們》媲美,特別有助于您理解這趟出使的意義——啊,青春,青春一去不復返啊。”

  泰爾斯咽了咽口水,心情復雜地鞠躬道謝。

  另一方面,懷亞回了一趟家,給泰爾斯帶來了一沓文件,全是關于翡翠城的資料情報,而每一頁紙的抬頭都被小心翼翼地裁掉,以免人看出來源,但這并不影響泰爾斯辨認出留在底頁上的隱約印痕——那是基爾伯特的簽名留下的痕跡。

  面對這樣一沓文件,泰爾斯沉默許久。

  “有機會的話,替我謝謝你父親。”

  “是,”懷亞恭敬回應,卻在末尾低聲呢喃,“有機會的話。”

  有機會的話。

  泰爾斯看了懷亞一眼,終究還是沒說什么。

  當然,跟這幾位老師比起來,泰爾斯另外那位親和的、博學的、受人尊敬的、不方便公開身份的秘密老師,就是另一個畫風了。

  “你真不跟我去翡翠城?”

  “據我所知,你不是去精進魔能的,”某天下午的書房里,氣之魔能師依舊優雅淡定地(靠眼神)移動著眼前的棋子,“而是去替人賣命跑腿,繼續凡人那幼稚可笑的政治游戲。”

  棋盤另一邊,泰爾斯清清嗓子:“確切地說,是相親。”

  以及——顛覆南岸政權。

  “而我對那毫無興趣,也對你想利用我作底牌的意圖敬謝不敏。”

  “那…萬一我要死那兒了呢?”

  “翡翠城在最近兩百年里,沒有已知的傳奇反魔武裝。”

  “那可說不準呢,翡翠城旁有江河海港,內有豐富礦藏,不僅是西陸有數的大城,也是兩片大陸來往的重要交匯點之一,匯集了無數勢力,沒準哪天,嘿,就來了一把傳奇反魔武裝?”

  “那身為魔能師,我就更不該去了。”

  “額,那萬一出現的,是尊敬的老師您猜測的,稀少的完美反魔武裝呢?”

  “那就辛苦殿下您為我前驅,打探情報?”

  “…那萬一,我死在政治陰謀,死在凡人手里呢?”

  “那就是你活該,”艾希達毫不留情地吃掉泰爾斯的騎士,“是你長期以來狹隘短視,滿足醉心于世俗權位,卻對魔能無心向學,拖延懶散,漫不經心的必然后果。”

  泰爾斯沉默了好一陣。

  “你就是不肯去是吧?”

  “我可以去,沒準還可以看顧你一二…”

  “這就對了嘛!師生互助,教學相——”

  “只要你愿意拋棄現在的所有,徹底走上魔能之路。”

  泰爾斯扯扯嘴角,一指推倒自己的國王:

  “那個,打擾了,您歇著吧。”

  艾希達突然抬頭:

  “記得,即便身處危機,也切忌顯露你那‘變戲法’的能力。”

  變戲法。

  泰爾斯眼珠一轉:

  “即便我就要死了?”

  魔能師不為所動:“如你所言,翡翠城地處海路要道,魚龍混雜,難保不會有我們敵人的耳目。如果讓那兩個婊子發現,那你同樣要死,還極有可能牽連到我。”

  泰爾斯不由得撇撇嘴。

  艾希達語氣無波:“那么,祝你好運,執意要趟渾水的笨蛋。”

  眼見求援無望,泰爾斯失望地嘆息。

  但在下課之前,少年還是忍不住開口。

  “無論如何,薩克恩先生,在出發之前,我還是要感謝你。”

  艾希達眼神一頓:

  “為了什么?”

  泰爾斯搓著手里的國王棋子,沉默了一會兒。

  “為了我能在這幾個小時里,拋開身份,放下顧慮,自在自由地,說上一會兒話。”

  魔能師沒有回答。

  他幽幽望著泰爾斯,不知何想。

  書房里安靜下來。

  泰爾斯沒有期待回答,他自嘲地搖搖頭,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那么,我們該下課了。”

  很諷刺。

  但是也很無奈。

  而這就是他的人生。

  從那個夜晚的紅坊街,從他走進復興宮開始。

  “孩子。”

  在公爵的手摸到門把時,艾希達突然叫住了他。

  “若真遇到生命危險,忘掉我說的話。”

  忘掉…

  泰爾斯皺眉回頭:魔能師的聲音,出奇地有些…縹緲。

  艾希達沉默了一會兒,眼眸在泰爾斯看不見的角度里閃現藍光,“若你要死了,就豁出一切,全力以赴,變出你此生最精彩的戲法。”

  泰爾斯一頓。

  最精彩的戲法?

  那一瞬,他喉頭一動,心情復雜。

  想必,認識了這么多年。

  還是多多少少,有那么一點師生情誼?

  艾希達的身影慢慢變淡:

  “須知,只要先死于魔能失控,雙皇就找不到你。”

  泰爾斯笑容一僵,等他回過神,房間里早已空空如也。

  去他媽的師生情誼。

  至于星湖衛隊,盡管有些人隱約猜到了此行不如字面上那么輕松,但大部分人還是相當興奮(“我再也不要待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了!”——涅希的由衷感慨,在他被罰去信鴉籠清理鳥屎之前)的,尤其在聽說了公爵是要去拜訪凱文迪爾小姐之后更是如此。

  “總而言之,此行前往翡翠城,我們日程很緊,務必要趕上‘王后日’的城市活動…”

  這是不久前,泰爾斯坐在登高廳的長桌主位上,向星湖堡的一眾衛士與侍從們發話通知,但仍有不少人的目光集中在泰爾斯身側的米蘭達身上。

  “王后日?您是說翡翠慶典?”長桌旁的涅希喜出望外,“那個王國著名的、連續七天喝酒喝到爽的狂歡節?”

  坐滿了長桌兩旁的衛士們一陣嘩然。

  馬略斯皺起眉頭,泰爾斯則咬了咬牙。

  “是的,翡翠慶典。但在字面上,那仍然是‘王后日’,是為了紀念王后的恩典而流傳下來的傳統,就像我們在這里紀念復興節和國王日,而西荒慶祝逐圣日…”

  但他話未說完,就被歡騰的眾人淹沒了。

  “所以您真要去迎娶凱文迪爾家的千金?”

  “這么說,城堡要迎來女主人了?”

  泰爾斯不得不咳嗽一聲,費心解釋:“注意,注意!前往空明宮拜會鳶尾花家族確是此行要務,但草率議論一位未婚女士的終身大事,未免有失禮節…”

  然而星湖堡眾人們興致勃勃:

  “現在結婚會不會太早了?畢竟您才十四歲,而世界還很精彩…額,還是說,太晚了?”

  “誒老孔你這就不懂了,不先結婚討老婆,又怎么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聽說凱文迪爾富得流油,嫁妝不會少吧?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們終于有錢了?”

  “那我提議重修一下廁所和下水道…”

  “你就關心這個?倒不如多擔心下,會不會有翡翠城的南方崽子來搶你飯碗…”

  “正是我所需要的,早些退休…”

  在星湖堡眾人們七嘴八舌之下,泰爾斯終于忍無可忍。

  下一秒,他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布偶小熊,狠狠扣上長桌。

  一邊的米蘭達皺起了眉頭。

  在d.d痛苦的嗚咽聲中,眾人目不轉睛地瞪著布偶熊,這才想起了星湖公爵殘忍冷酷的性格。

  長桌兩旁安靜下來。

  “很好。”

  泰爾斯環顧一圈,滿意地點點頭。

  果然,是我平時太親和了。

  這幫家伙,不來點狠的就不長記性。

  “我想你們都知道,翡翠城氣候宜人,商貿繁盛,是王國里僅次于王都的第二大城,但出于某些我不方便直接道明,可你們大概也知道的原因,詹恩公爵和我的關系比較,嗯,復雜。”

  眾人依舊安靜,只是目光無法從小熊的身上挪開。

  星湖公爵清清嗓子,正了正有些歪斜的小熊,讓每個人都能看到它的全貌:

  “因此,我們不是去度假的,再加上適逢慶典,四方來賓云集,從出行安保到交際事務,我們的工作不會很輕松。”

  淚眼汪汪的d.d咬著下唇:

  “既然如此,我們為什么要去?”

  坐在邊角的保羅突然出聲:

  “正因如此,我們才要去。”

  長桌兩側又是一陣交頭接耳,“政治聯姻”“安撫”“砸場子”“搶他妹妹,做他妹夫”等話語在竊竊私語間溜進公爵的耳朵。

  在一旁的馬略斯終究看不過眼,一把搶走小熊,剝奪了公爵的話語權:

  “總之,日程和路線已經定好,與空明宮的聯絡也已完成,我們最晚也要在‘王后日’的四天前趕到翡翠城,最好當天入駐空明宮。翡翠城會為我們安排接下來的事務,但事關重大,衛隊無論何時都不能松懈,要讓我知道你們有誰出了岔子…”

  目光失去焦點的大家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馬略斯不滿地警告:

  “聽見了嗎!”

  眾人反應過來,齊齊應和,聲貫城堡,士氣高昂。

  馬略斯這才冷哼一聲,將布偶小熊扔回到公爵的懷里。

  于是乎,星湖公爵前往翡翠城的車隊就在秋季的某一天里出發。他們駛出星湖堡,取道爭渡鎮,穿越牧河,再向東南轉入恩賜大道的南支,途中路經許多地方:天鵝郡,鏡河,魏特倫鎮,沃拉走廊,獠牙地,茂林…

  越是往前,氣候便是濕潤溫暖,河流渡口變得密集,野林荒地漸漸消失,地形道路也越發規整平坦,就連路途兩旁的野草都長得柔順了許多,收割季節的麥田人來人往,農莊與牧場繁忙不休,城鎮里的作坊種類豐富,各色行商坐賈熙熙攘攘,信使和郵差在城堡村莊間來回奔馳,泰爾斯一路看下來,只覺得這才是那個在星辰官方文書里所描述的“太平王國”。

  一路上尚算太平,大部分地方的市鎮長官和貴族諸侯得知星湖公爵過境,都早早遣了使者等在途中,引道開路,乃至派出警戒官和巡邏隊隔開閑雜人等,若遇上天黑或是大雨,更分毫不差地提供住宿補給。但在以禮相待的同時,大部分人也都態度嚴肅,乃至敬而遠之,令泰爾斯唏噓不已。

  就像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推動著這趟行程背后的一切。

  于是不知不覺中,公爵一行人進入了南岸領,來到翡翠城。

  泰爾斯的思緒回到現在,回到翡翠城外的馬車里。

  “你看那個傻瓜,就這么大咧咧扛著一袋金子走在大街上,我敢打賭,放在永星城里,一到天黑,他人就沒了。”

  “要是在下城區,甚至都不用等到天黑。”

  d.d和涅希的閑扯聲進入他的耳朵,泰爾斯笑著搖了搖頭,但他的笑容很快消失。

  畢竟,他不是來旅游的,對吧?

  泰爾斯眼神一厲。

  他是來奪取,以及毀滅的。

  王子低下頭,翻開懷亞帶來的翡翠城資料。

  要了解翡翠城,當然,首先得了解凱文迪爾家族。

  星辰王國歷經三十九任至高國王(還不算那些事實上登臨過王座,卻因為各種原因,被王家史官或者神殿教士們在筆下剝除了資格的),史載有不下五十位王后,而其中竟有足足十三位,出自翡翠城的凱文迪爾家族及其分支。

  至于其余嫁入豪門望族、作為女主人執掌家族內戶的貴女更是不計其數,這一事實讓翡翠城早早贏得了“王后之城”的美譽,而“星辰的王后,王冠的翡翠”這一俗語,也使鳶尾花家族在相當長的時間里,都摘不下外戚親眷與國王舅岳的帽子。

  好嘛,泰爾斯翻過一頁,思忖道他來這里相親也不是毫無道理,至少在傳統上拿捏得死死的。

  但是,十三位王后,這也太多了。

  只有一個理由能解釋:凱文迪爾的嫁妝——無論是實質上的還是政治上的——太豐盛了。

  想到這里,泰爾斯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位凱文迪爾小姐的畫像。

  反過來,王室公主出嫁翡翠城同樣并不鮮見:第四任鳶尾花公爵的妻子就是“黑目”約翰一世的幼女塞莉西婭公主,而“遠帆”凱瑟爾二世更是將自己的妹妹(事實上,他還把自己的三個女兒先后分別嫁給了七位封疆公爵)嫁到翡翠城,獲取了南岸領的全力支持,從而在凱文迪爾以及庫倫兩家船隊的幫助下,打贏了那場彪炳史冊的博拉斯科大海戰,將翰布爾王朝的船團埋葬進海底,也把“無疆的卡迪勒”的野心扼殺在終結海對岸。

  海路,海軍。

  泰爾斯做了點筆記。長久以來,王國的海上存在都依賴于直面終結海門戶的東海領三大家族,是以庫倫公爵也牢牢占據著首相之位,凱瑟爾王不可能不想改變這一現狀,然而血色之年后,王國海軍的發展遠不如陸上常備軍,畢竟前者所需成本資費倍于后者。

  顯然,南岸領就是第二個選擇。

  但是,僅止于此嗎?

  泰爾斯再翻過一頁。

  事實上,兩百五十年前,星辰史上為人津津樂道的宮廷斗爭,既綿延三代的“血債之爭”落幕之時,一位凱文迪爾公爵還曾為自己的公主妻子——“放債人”閔迪思二世的女兒——申張過對王座的繼承權,與妻弟“幸存王”埃蘭三世競爭九星冠冕。當然,后來發生的事情是戲劇、小說或吟游詩作者們的最愛:埃蘭三世的長女,當時的艾麗嘉小姐,后來的“征北者”艾麗嘉女王領著雇傭兵圍困翡翠城(“近聞南岸不寧,有賊匪覬覦王室,特為姑姑剿匪爾。”),嚇退了姑姑和姑丈的野心,助父親埃蘭三世登上王座。

  而璨星的系譜里,最近的一位鳶尾花王后則要追溯到近六十年前,“寡言的”蘇美四世的第二位妻子,蓓拉·凱文迪爾,說起來還跟星湖堡有點關系:她是前任星輝公爵約翰的生母。

  史載蓓拉王后姿容秀美儀態端莊,兼之才學過人,是當年王國里有名的大家閨秀,但她嫁入王家后,張揚奢華的性格卻讓民間對她風評不佳,數次鋪張浪費的百花宴會更是讓蓓拉得到“巫后”這樣的惡毒貶稱——顯然,這些都是別有居心意圖險惡的誹謗,與當年御前會議上,身為軍事顧問的特巴克公爵,身為財政總管的阿蒙德伯爵,以及作為王國首相的凱文迪爾公爵的三角政治斗爭息息相關。

  泰爾斯揉揉下巴,讀起基爾伯特的筆記。

  毫無疑問,凱文迪爾家族對于王國政治乃至王室系譜的影響力也曾達到頂峰,但是中間顯然發生了什么事情,使得在“寡言者”之后六十年的時間里,璨星與鳶尾花漸次疏遠,血緣不通。

  想到這里,泰爾斯念及西荒公爵為他講述過的,那個巫后蓓拉試圖廢長立幼的故事,不由略略出神。

  然而,無論有何因由,半個世紀的疏遠,無論于璨星的遠疆影響力還是于凱文迪爾的王國地位而言都是相當不利的。所以先王艾迪二世在位中期,他與倫斯特·凱文迪爾公爵開始加強往來也就順理成章。先王先是任命倫斯特公爵為商貿大臣,常駐王都以效勞御前,又從南岸領拔擢了一批青年才俊到王都任職歷練,其中包括后來的沃拉領伯爵圖拉米·卡拉比揚,澤地伯爵艾奇森·拉西亞,拱海城子爵索納·凱文迪爾。

  而倫斯特公爵也率鳶尾花家族投桃報李,他先是重新疏浚乃至重新開掘了牧河上下的溝通運河,以聯結中央領與南岸領式微已久的商貿往來——這推動了翡翠城周邊的港口發展,也為后來血色之年的軍隊后勤帶來了莫大助益。血色之年中,鳶尾花家族又不遺余力地為復興宮提供源源不斷的錢糧與兵源,事實上,大名鼎鼎的星輝軍團得以在國庫困窘的時刻募集成立,倫斯特公爵的背后支持與南岸領兵員的加入功不可沒。

  另外,先王艾迪二世熱衷于巡行王國,視察領地,既以私人名義維護與各地豪門望族的關系,也借機讓漸成傳統的中央巡回法庭走訪各地,察情斷案,散播國王的權威,重申王國的規制。在這其中,風光秀美,氣候宜人的翡翠城是艾迪二世最愛光臨的城市之一,先王時常在此駐蹕旬月,甚至在此召集御前會議,就地理政,而隨行的官員貴族們也對王后之城贊嘆不已,就連第三王子班克羅夫特都在這樣的巡游途中定下終身大事,娶得一位出身南岸領的王子妃。

  血色之年后,王國各地傷痕累累,唯獨翡翠城周邊未經戰火荼毒,雖然出境征戰的兵丁十不存三,但他們在戰爭中吸納了大量逃難的移民與財貨,再加上倫斯特公爵執行休養生息的政策,一方面為屬下封臣免除兵役稅賦,一方面又積極重建領內的戰后秩序,南岸領得以在戰后迅速恢復。翡翠城很快成為永星城之后的星辰第二大城市(基爾伯特幾次催請財稅廳與戶政廳重新核算南岸領的人口與經濟概況,均未能成行),從歷史上的“王后之城”變成了實質上的“城中王后”,凱文迪爾家族也興盛一時,直到鳶尾花禍起——

  “殿下一定會收的!”

  馬車外傳來與人群格格不入的喧嘩,包括馬匹的驚鳴與星湖衛士的喝令,被打斷了閱讀和摘抄的泰爾斯皺眉抬頭。

  “麻煩大人您通傳一聲,通傳一聲啊,這是小的一點心意,一點心意啊,就當是給大人的兄弟們解解渴…”

  馬車外的動靜越來越大,星湖衛士們顯然也緊張起來,泰爾斯在地獄感官中感覺到自己的馬車已經被團團圍護。

  好吧,非要這時候鬧刺客來殺手,也不是不行,反正他也習慣了,就是…

  泰爾斯無奈地合上文件。

  能不能先讓我看完?

  “外面怎么了?”泰爾斯沒有把頭探出窗外(“無論馬車外遇到了什么狀況,您最不該做的就是探頭探腦——換了我是刺客,會很樂意在此時完成狙殺。”——無數次把泰爾斯的頭從車窗上按回去的馬略斯),而是謹慎地詢問。

  幾秒后,米蘭達和哥洛佛的面孔出現在車窗外。

  “某個從后面趕上來的平民,不知道怎么看出了我們的身份,又溜進了翡翠城衛兵的隔離線”哥洛佛有些難堪,為泄露了行跡而內疚,“這會兒正在后面,腆著臉要給殿下您送禮。”

  米蘭達接過話頭:

  “恐怖利——馬略斯勛爵正在帶人逐個盤查他的隨行隊伍,但依我看,應該不是刺客,至少他本人不是。”

  一個平民,看出了我的身份?

  “謝絕禮物,勸他回去,但是安撫好他,別泄露太多,”泰爾斯搖搖頭道,“還有,讓馬略斯盤查時悠著點兒,在到達空明宮之前,我們還是保持低調。”

  送禮?

  嘿,初來乍到,仇深似海,鬼知道詹恩準備了“禮物”什么給我。

  “當然,殿下。”哥洛佛點頭離開。

  馬車外的喧鬧還在繼續,但泰爾斯很快從地獄感官里捕捉到后勤官史陀那公式化的口吻:

  “十分感謝您的熱情,先生。我們已經通傳了,你的心意殿下曉知,他很是感激。但很遺憾,我們公務在身不能喝酒,而殿下也不好飲酒,但是您不用氣餒…”

  不好飲酒。

  泰爾斯想起了什么,眉頭一皺。

  “米蘭達?嘉倫?”

  “那個,你們,還是去把酒收下吧,”泰爾斯對著他們嘆了口氣,“別喝就是了,也別顯得太熱情。”

  哥洛佛毫不猶豫點頭領命,但米蘭達卻頓了一下:

  “我能問為什么嗎?”

  泰爾斯沉默了一會兒。

  “因為…身為星湖公爵,我不能不好飲酒。”

  米蘭達目光一動,但她沒說什么。

  “等等,那個人叫什么?”

  哥洛佛一愣,正要回去問問姓名,米蘭達就沉穩出聲:

  “摩斯,殿下。他叫達戈里·摩斯,似乎是來參加翡翠慶典的。”

  達戈里·摩斯。

  那一瞬間,泰爾斯的笑容消失了。

  “達戈里·摩斯,”星湖公爵念叨著這個姓名,目光里的冷色越來越多,“你們說,他該不會是從中央領來的,還恰巧是個擁君愛國,體貼員工,卻不幸虧損破產的大酒商吧?”

  哥洛佛皺了皺眉,正待去問個清楚,米蘭達卻挑起眉毛:“我不知道他是否擁君愛國,體貼員工,也不曉得他虧損破產與否,但是,他剛剛自我介紹,確實說自己是中央領的酒商公會名譽理事。”

  哥洛佛一頓:

  “殿下,您認識他?”

  泰爾斯出神地看著窗外。

  “不,不認識。”

  但他話鋒一轉:

  “我們一路上都走得很低調,你們說,他是怎么看穿我們身份,又主動來找我們的?”

  哥洛佛聞言一滯。

  “我的疏忽,殿下,應該是我這幾天,布置陣型的時候太明顯了。”

  泰爾斯笑了,他搖搖頭。

  “不,相信我,不是你的疏忽——但是,有酒為什么不喝呢?”

  米蘭達和哥洛佛對視一眼。

  泰爾斯收起書本和文件,開門走下馬車:“你們去請這位摩斯先生,讓他來見我吧。”

  米蘭達盯著他:

  “我能再問問為什么嗎?”

  泰爾斯抬起頭,笑容明亮:

  “因為我等不及了。”

  “最新到的消息,他來了。”

  在一個四周被厚布窗簾遮擋,漆黑昏暗的房間里,一個人影持著燭火推開門,嗓音低沉:

  “二號大人物已經抵達翡翠城。”

  燭火幽幽,映照出房里的一張餐桌。

  “終于!”

  趴在餐桌上的一個黑影掙扎起身,伸了伸懶腰,摩挲著手里的一把劍:“這么多天了,我都等不及了!”

  “二號大人物,”第三個聲音從餐桌的末位響起,“他有什么?”

  燭火閃爍,房間里一陣死寂。

  “一切。”

  主位之上,第四個黑影抬起頭來,幽幽開口,如在夢中:

  “名望,權力,地位,部下——他擁有一切。”

  摩挲著劍的黑影與末位的黑影都沉默下來。

  “二號人物輕裝簡從。”

  門邊上,持著燭火的黑影沉穩地道:

  “但是身邊的力量卻不容小覷。他們防護嚴密,滴水不漏,還都是復興宮里王室衛隊的高手,敏銳機警,深不可測。”

  執劍的黑影與末位的黑影對視一眼。

  “王,室,衛,隊?”

  第五個聲音陰冷沙啞,從房間的角落里響起,帶起一陣鎖鏈的響動。

  這個聲音讓房間里的所有人都一陣戰栗。

  “我記得。”

  在鎖鏈的窸窣響聲中,一對發著幽光的眸子從黑暗中出現,發出陰惻惻的冷笑:

  “很久以前,宰過一個。”

  房間的人們似乎都很忌憚這個聲音,待他話音落下,久久沒有人答話。

  過了好久,持著燭火的人才小心發聲:

  “值得慶幸的是,我們沒有探查到極境高手的蹤跡,顯然要塞之花并不在隊伍中,王國之怒也不在。”

  “慶幸?”

  角落里的人吃吃冷笑,帶動金屬作響:

  “還是可惜?”

  房間里的人都忍住了看向角落的欲望。

  “總之,我們還是要謹慎行事,畢竟是璨星王室,如何小心都不為過。”持著燭火的人低聲道。

  “哈哈哈哈哈,二號人物…看看你們那副被嚇怕了的樣子,怎么,會比一號人物更難嗎?”角落里的陰冷笑聲再度響起:

  “或者也許,我該先殺了你們?以免壞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凜。

  直到餐桌的主位上,傳來那個如夢似幻的聲音:

  “噓…”

  “你們聽。”

  “聽見了嗎?”

  其余人齊齊一怔。

  只見主位上的黑影側著頭,用手掌貼著耳朵,在燭光里閉眼傾聽:

  “這座城市在喃喃低語。”

  “她張開雙臂,告誡每一個來到此地的人。”

  “低語?”角落里的黑影不屑地道,帶起一陣響動,“莫不是說——操你們全部?”

  其余三人皺起眉頭。

  唯有主位上的黑影不管不顧,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翡翠城,她說…”

  “寧因友故,不以敵亡。”他緩緩地道出這句話。

  沒有回答。

  包括角落里的黑影。

  “是吧,”主位上的黑影輕聲道,小心翼翼得仿佛像在哄嬰兒:“我們敬愛的泰爾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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