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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六 閔迪思之晨(下)

熊貓書庫    王國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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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凱走進這個裝潢典雅的房間,果不其然,在一張累著無數紙張文件的書桌后找到了房間的主人。

  那個身著低調卻得體的服飾,安靜、溫柔、平和地坐在書桌后,在翻頁和書寫的沙沙聲中,默默閱讀著書卷的男人。

  凱三兩步躥到那張寬大的書桌前,在桌上找到一個空子,屁股向后一扔,極其不雅地坐了上去。

  他眨著眼睛,嬉笑著看見房間的主人嘆著氣放下筆頭,瞥了他一眼,無奈地搖搖頭,又重新低頭與書本奮戰。

  凱挑了挑眉毛作為呼應。

  在這里,他不用顧忌。

  在這里,他不必擔心。

  因為坐在那里的…

  是他最和藹可親的王長兄。

  凱扭過頭,驚奇地在案牘如山的書桌側面找到一瓶葡萄酒和幾個杯子,看樣子是瑟拉公國的名種。

  “我記得你不喜歡喝酒。”

  凱很不客氣地抓起那瓶酒,直接發問。

  他們之間不用寒暄,不用打招呼,更不用無意義的客套。

  因為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這里就是他的避難所,防風港,他在永星城最后的也是真正的“家”。

  母親故去后尤其如此。

  “但賀拉斯和海曼喜歡,”王長兄沒有抬頭,但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好聽,雖未若海曼那樣如樂曲般悅耳動聽,卻有種別樣的溫柔力量,讓人不知不覺地平息躁動,寧靜下來:

  “你也一樣。”

  凱抓起酒瓶,斟滿一個酒杯,聳了聳肩:

  “那就…感謝招待咯。”

  王長兄哼了一聲,翻過一頁紙,抓起另一個卷軸。

  凱喝了一口酒,在吐槽兄長酒水品味的同時,還對另外兩個名字有所反應:

  “所以今天是什么特別節日嗎?牢獄放風?”

  凱走到窗邊望了一眼,卻沒看見那兩個狼狽為奸的卑鄙身影,大概已經走了吧。

  “肌肉漢,娘娘腔,死胖子…怎么,老頑固一走,王都里所有奇形怪狀的生物就都跑你這兒了?”

  王長兄吃吃地笑了,笑聲在空氣中抖動,溫和卻頗有感染力:

  “不要這么罵自己。”

  凱一秒鐘后理解了兄長這句話里的諷刺,恍然地撓了撓頭:

  “哦。”

  如果是海曼或者賀拉斯這么諷刺他,那凱肯定毫不客氣地出言反諷。

  但這是王長兄說的話,不過是小小的玩笑。

  它們是不同的。

  他們也是不同的。

  “他們找你做什么?”

  凱恍然:

  “哦,難怪賀拉斯一副臭臉,真是操了。”

  他這么說著,心里卻很開心。

  但凱隨即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粗口。

  他連忙按住嘴,歉意地對著王長兄做了個無聲口型:

  對不起啊。

  兄長一如既往地沒有生氣,目光也依舊停留在紙張上,他只是翹了翹嘴角,露出一截微笑。

  就像凱小時候,故意撕壞兄長的書本時,他的表情一樣。

  溫柔,平和,包容,明亮。

  凱猜想,無論他闖出多大的禍事,惹了多大的麻煩,哪怕他干掉了埃克斯特國王,王長兄大概也只會像現在這樣,溫和地搖頭,淡淡地微笑,然后告訴他:

  有我在呢,別怕,你早點休息啊。

  而且他總是有辦法。

  總是有的。

  想到這里,凱發現自己的紅酒杯空了,重新斟酒的間歇,他瞥到王兄手里的那份文件,看著像是某個外地貴族寫來的信件。

  他知道那都是國家大事,但王兄似乎并不介意。

  “那是什么?”

  王長兄揉了揉緊皺的眉心:“風回堡與茂林的地稅爭議。”

  凱眨眨眼:“很嚴重?”

  “這涉及到刀鋒領傳統成例與賢君時代修卡德爾法案的沖突,我計劃著下個季度讓班克去調停,這表面上是新舊貴族繳納的稅例不均,實際上是…”

  王長兄說著突然抬起頭,露出溫和的臉龐,眉宇柔靜,讓人倍感親切,眼神祥和,似乎永不黯淡:

  “怎么,你有興趣?”

  凱舉手投降,頭像撥浪鼓一樣狠狠甩動:

  “反正我也聽不懂這些——除非有跟我相關的部分?”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很幸運,永遠不用處理這些讓人頭疼的政務,而且還有一個萬能的王長兄遮風擋雨。

  更幸運的是,王長兄是王儲,是繼承人,是星辰未來的主人。

  試想想,如果是別人繼承了王位——比如賀拉斯那樣的瘋子或者海曼那樣的草包——落日啊,凱發誓,他寧愿謀叛造反,身敗名裂,也不愿看見那樣的事情。

  嗯,也許約翰叔叔除外。

  “嗯,我想,有的,”王長兄煞有介事地蹙眉想了想,露出一個擔憂的神情:

  “未來五年,從風回堡來的小姐們會比以前更著急出嫁。”

  一瞬間,凱臉色大變:

  “我的天,看來問題確實很嚴重。”

  王長兄看著他的樣子,不禁搖頭失笑。

  這一秒,兄長的嘴角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眼中笑意盈盈,仿佛蘊藏了整個世界的樂觀。

  海曼之所以被稱為“美人”,惹人瘋狂,凱心想,那一定是因為王長兄不屑與他爭。

  因為當王長兄笑起來的時候,比誰都好看,比誰都溫柔,比誰都明亮,比誰都…

  更有魅力。

  凱也自然而然地笑了起來,還是那種放在外頭會讓自己鄙視的“傻乎乎的笑”。

  只有在這里,他會這么笑。

  王長兄放下了手里的工作,端起他手邊的花茶。

  “我記得你還在禁足反省中?”

  凱頓時緊張起來。

  他討厭禁足,對,但他更討厭老頑固,討厭下達禁足令的人,所以這段時間里有任何人問起禁足的事情,凱哪怕再不爽,也要表現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叛逆樣子。

  但是王長兄…

  在王長兄面前…

  平素伶牙俐齒、胡攪蠻纏的凱難得地結巴了起來:

  “額,對對對,事實上,我,我今天來就是要說這事,那個,雖然只有短短一夜,但我覺得啊,額,覺得自己的反省取得了深刻有益、收獲滿滿的成果…”

  糟糕,昨夜準備好的稿子好像全部忘了。

  早知道昨晚就不撩撥那個女仆了,害得我背稿子的時間都沒有。

  凱感受了一下自己隱隱作痛的小兄弟。

  但凱不用再說下去了,因為王長兄露出一個看穿一切的眼神,似笑非笑地側頭瞥來。

  讓凱瞬間住了口。

  王長兄嗤笑一聲。

  賀拉斯的嗤笑是他心情不好要開罵的征兆,海曼的嗤笑帶著高高在上的鄙視,班克的嗤笑有著讓人惱火的蠢笨感。

  但這個動作在王長兄身上卻顯得清澈而自然,沒有絲毫令人不快的地方。

  所以凱只得住口投降。

  果然,王長兄交叉起手指,正色道:

  “所以你要跟我好好解釋下你被父親禁足的真相了?”

  凱正要解釋,卻聽見兄長再加了一句:

  “我是說…除了跟美麗的夫人小姐們脫掉衣服‘探討詩歌’以外?”

  王兄說這話的表情非常嚴肅,左眉毛卻在微微抽動。

  天啦咯。

  聽著兄長戲謔的目光,凱覺得自己快瘋了。

  他真想找個洞鉆進去!

  太好了!

  他在自己的腦子里瘋狂地咆哮著…

  整個埃羅爾世界還有哪個窮鄉僻壤犄角旮旯的人,是不知道這個秘密的嗎?

  他就問,還有誰?

  還有誰!

  出來!

  出來啊…

  讓我告訴你啊!

  就在凱沉浸于自己“凱瑟爾的自尊小世界”里時,窗外突然傳來一陣鬧哄哄的喧嘩,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只聽一個尖叫聲響起,似乎是一位女仆: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等一等啊!”

  凱渾身一震!

  困窘的他立刻就坡下驢地找到轉移話題的機會,沖到窗前,夸張地指著窗外:

  “不會吧,你把康妮從宮里帶出來了?”

  王兄聳了聳肩,顯然看懂了他的目的,但也沒多說什么。

  凱瑟爾把頭伸出窗外,只見閔迪思廳的側樓頂上,一個穿著稀奇古怪,仿佛套在兩片硬紙板之間的女孩,正在房頂上快樂地飛奔。

  她靈活地穿梭過一對對想要攔住她的手臂,絲毫不顧身后一眾侍從和衛兵面如土色的神情。

  女孩大概只有十一二歲,面龐精致,長發飄飄的她光著腳丫子,撲騰得滿是塵土,渾身上下洋溢著歡脫和癲狂,與其他人的絕望和恐懼形成鮮明的對比。

  “放心吧,這是我根據典籍改進過的最新版本,‘康妮第六號飛翼’,不會有問題的,你們就好好看著我是怎么迎風而上,逆光飛翔——”

  女孩一邊靈活穿梭,一邊神氣滿滿地大喊著,歡樂的嗓音又尖又高,整個閔迪思廳從莊園到廳院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也引來越來越多的衛兵,有不少是驚慌失措,對這位女孩并不了解的王室衛隊。

  女孩瘋跑著,撲騰著兩片硬紙板,眼見越來越接近屋頂邊緣。

  “公主殿下不要啊!”

  在女仆撕心裂肺的哀嚎和衛兵們難以置信的驚叫中,只見女孩向著太陽騰身一躍,跳出了屋頂!

  “啊啊啊!”

  她興奮地大喊,撲騰起手臂,長發飄逸,裙邊微揚:

  “我要飛起來咯——”

  下一秒,女孩在空中劃出美妙的拋物線,然后直直地…

  墜了下去。

  落向一片樹叢。

  在一陣窸窸窣窣的樹枝脆響后,看得目瞪口呆的凱終于聽見了那聲可怕的悶響:

  凱狠狠一顫,向后縮頭,五官擠做一堆。

  看上去…

  真疼。

  女仆歇斯底里的瘋叫再度響徹閔迪思廳:

  “啊啊啊快來人啊!”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又又又又,又摔下去了!”

  于是又是一大群人熙熙攘攘,爭先恐后地跑下樓去。

  腳步聲頗為壯聽,堪比一支鼓樂隊。

  看完了這一切,驚魂未定的凱艱難地從窗外把頭縮回來,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嘴唇掰直,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你,你真的不管一下嗎?”

  不知何時開始,王長兄再次恢復了處理政務的姿勢,不緊不慢,無驚無喜地翻看著一頁手令,嗯了一聲:

  “管什么?”

  凱指了指窗下,露出難看的笑容,他看見莫利安和羅戈都急匆匆地趕到現場。

  “嗯,關于‘如何阻止我們的闖禍精小妹妹毀滅閔迪思廳’?”

  王長兄哼笑了一聲,露出了小時候被他惡作劇的眼神。

  “別怕。”

  “埃達會照顧好她的。”

  別怕。

  聽見這句話,凱恍惚了一瞬,有些懷念過去。

  但是…兄長說啥?

  埃達?

  就在此時。

  “啊呀呀呀哎呀呀——都給老娘讓開咯!”

  仿佛為了印證兄長的話,另一個矮小纖細的身影大驚小怪地從窗戶中飛撲而出,帶著撕心裂肺、震天動地的哭腔:

  “不不不不不!小康妮,小康妮你千萬不要有事啊!”

  又是一聲悶響,幾個衛兵被撞飛了,其中包括莫利安。

  凱的臉頰再次一抽。

  “小康妮,乖康妮,你醒一醒,醒一醒啊!好吧,只要你醒過來,我再也不叫你壞康妮了!”

  那個他們兄弟們從小聽到大,據說老頑固也是從小聽到大,還據說老頑固的爸爸和爺爺也是從小聽到大的恐怖嗓音,帶著凄慘不已的壯烈感,一如既往地、大咧咧地響徹云霄:

  “你不要死啊啊啊啊!我只是去后廚扒了只雞腿回來你怎么就…嗚嗚嗚…我對不起你啊啊啊啊…你還活著的話就醒一醒,醒一醒啊…”

  凱趴在窗口,看著下面那個穿斗篷的身影猛烈地晃動著什么,嘴角開始無意識地抽搐。

  周圍的王室衛隊和女仆們驚惶地要上前,卻被那個斗篷一手一個扔了出去。

  “啊啊!”

  幾秒后,一個女孩特有的,柔軟,糯糯的聲音驚叫一聲,旋即由弱漸強地響了起來:

  “咳咳,埃達,你好像…壓住我的咪咪了…啊!”

  聲音格外委屈。

  周圍的王室衛隊們仿佛被開水燙到了,紛紛轉過身去,若無其事地各回崗位。

  凱嘆了口氣。

  果然,那個前一秒還在哭泣的大咧咧的恐怖嗓音就響了起來,帶著格外的驚喜感:

  “嗚嗚,咦——?”

  “啊啊啊太棒了小康妮你還活著!嗚嗚,你胡說,嗚嗚,你怎么會有咪咪這種邪惡的東西…”

  那個軟軟的女孩音有氣無力:

  “我說真的,書上說這樣會發育不良的…”

  凱看了看窗下的情景,又看看書桌后依舊淡定的兄長,無力地按按額頭。

  嗯,也是,埃達也跟來了,那她一定會把康斯坦絲照顧得很好…

  才怪咯喂!

  凱在心底無聲地嘶嚎著。

  他懷疑,小妹妹的“不正常活躍”,有一半都是那個不著調的斗篷矮子傳染的!

  凱無奈地離開窗戶往回走,重新端起他的酒杯。

  但那個恐怖嗓音——埃達再次干嚎起來:

  “嗚嗚嗚小康妮我再也不離開你了!對了你要吃雞腿嗎?熱乎的,喏,張嘴!我跟你講一個剛偷聽到的小秘密,你不要說出去哦…”

  “那個…埃達…我的…咪咪…”

  “那個,你知道你的小哥哥為什么會被禁足嗎,因為他跟三十個光屁屁的女人一起鉆被窩…”

  凱一口酒噴在了地毯上,猛烈地嗆咳起來。

  我真是操了!

  今天就不該來!

  “你了解康妮。”

  仿佛沒看見凱此時的狼狽一樣,王長兄自顧自地嘆息道:

  “她很孤獨,寂寞,渴望受人注意,被人認可。”

  正不斷咳嗽,且沉浸在“凱瑟爾的沒有自尊的小世界”里的凱聞言一愣。

  他抬起頭,與長兄的目光撞個正著。

  而此刻,王長兄的眼神與平時不一樣了,不僅有溫柔,不僅有包容,不僅有安撫。

  還帶著點別的什么。

  兄長幽幽地道:“所以她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而我們都明白那種感覺。”

  “我們也應該理解。”

  凱沉默了。

  他本張開口想說些什么。

  但兄長的眼神卻直直地望著他。

  仿佛看穿了一切。

  于是凱低下了頭。

  好一會兒,窗外的動靜終于停息了,而凱也理順了氣,長長嘆息。

  “多虧了那個老頑固,”他輕哼一聲,抱起手臂,語氣里滿是刻意的怨毒:

  “十幾年來,就像他沒有這個女兒似的。”

  王長兄沉默了一陣。

  “別怪我們的父親。”

  半晌,一向溫和的兄長就冒出了這句話。

  這倒是不尋常。

  換了平素,凱一般不會跟他爭辯,因為王長兄說的一般不會有錯,就算錯了也是錯得有道理的。

  但今天,尤其在被對方用那個奇怪眼神看過之后,凱突然覺得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父親?”

  他背對著兄長,反諷道:“那什么樣的父親會憎恨自己的孩子?”

  王兄嗯了一聲。

  這一次,他的話嚴肅了一些,帶著少見的慨嘆:

  “那不是恨。”

  “父親受母親故去的打擊太大…你知道,當他見到康斯坦絲就會想起母親,以及她臨終時的痛苦不堪。”

  凱的表情黯淡下來。

  母親…

  是這樣嗎?

  兄長嘆了口氣:

  “他對母親的深愛,變成了面對康妮時的折磨和負擔。”

  “愛有多深,那種折磨和負擔就有多沉重。”

  “父親遠離康斯坦絲是為她好…因為他害怕自己想起所愛,就會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說最后幾個詞時,似乎連兄長自己都出了神。

  凱緊咬牙關,嗤聲搖頭:

  “愛?”

  “哼,沒有比這更荒謬的了——他明明知道如果母親看到他這么對待康妮,一定會跟他拼命的。”

  就像她保護我們,保護她所有其他的孩子一樣。

  王長兄沒有立刻回答,房間里一片靜謐,連翻頁和書寫的聲音都欠奉。

  “是啊,”凱聽見長兄用極慢的速度緩緩道:

  “她會的。”

  凱突然想到,不只是康妮,如果母親看見她深愛的兒子們也走到如今地步,相互憎惡,彼此提防,又作何想呢?

  每次想到這里,凱就一陣心緊。

  王長兄深深地嘆出一口氣,隨即恢復了溫和親切的語氣:

  “所以,關愛妹妹的責任,暫時只能由她的哥哥們來承擔了。”

  王長兄拍了拍自己的后頸,似乎在舒緩筋骨。

  凱也拍了拍腦袋,把自己從剛剛不正常的狀態中拔出來。

  嗯,忘了那些光屁屁女人的事情…

  忘了它…

  忘了它…

  “順便一句,我給你找了個工作。”

  王長兄的話讓凱吃了一驚,立刻就把光屁屁女人的事情給忘了。

  他猛地回過頭來,臉上的表情精彩萬分:

  “工,工作?”

  凱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兄長只是和藹地點點頭。

  “畢竟父親離開前交待了,以什么形式都好,你需要的是‘反省’——不想他回來之后大發雷霆吧?還是說你想真真切切實實在在地‘禁足’?”

  凱眉心一跳。

  老頑固交待的?

  原話里有這么一句嗎?

  “讓那個垃圾安分點”還是“讓他滾出我的視線”?

  開什么玩笑!

  身為星辰的王子,還用工作噠?

  好吧,賀拉斯領著一幫大頭兵,班克是國立研究協會的名譽理事,就連海曼都掛著個王室特使的名頭…

  數下來,確實就他有些…嗯…

  想到這里,凱立刻變了臉色,一本正經地道:

  “哦,工作!你知道,我也有這個打算…”

  凱痛苦地撓著額頭,尋找借口:

  “事實上,我準備過幾天就出城去星湖堡,約翰跟我說了,他那里需要幫忙…”

  但王長兄只是溫柔地搖了搖頭,神色間露出幾許緬懷。

  “約翰喪妻的周年日到了。”

  一句話就把凱的借口噎死在喉嚨里。

  “現在可不是打擾我們王叔的好時機。”

  第五王子啞火了幾秒。

  最終,凱懊惱地摸著腦袋,無辜地望著兄長,委屈巴巴:

  “等等,你這是要來真的?不準備讓我蒙混過去了對么?”

  兄長笑了,還是一樣地柔和可親,讓人生不起叛逆的念頭。

  “放松,就在永星城里,”王長兄從小山般的文件堆里精確地抽出一疊紙,遠遠拋給他:

  “西城警戒廳,你去幫忙維持西環區、下城區和西城門的秩序。”

  “這個或者禁足,自己選一樣。”

  凱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

  嗯,沒有洞,至少他沒摸到。

  但是…

  凱痛苦地搓著自己的臉蛋,整個人像受委屈的小狗一樣耷拉下來。

  哦,不,他現在聽見“警戒官”或者相關的詞就煩。

  但他很快目光一凝:

  “等等,西環區?”

  那不就是…紅坊街所在的區?

  凱的眼里閃過一道精光!

  王長兄點點頭,帶著有趣的笑容,眼神真誠:

  “放心,那是一個繁華又可愛,美麗又多彩的地方,你去那里工作‘反省’,也算遵照王令,至少不用真的禁足了。”

  當然!

  凱的表情瞬間變了,變得認真而專注,就像他面對姑娘的裙子一樣:

  “嗯,沒錯,你說得有道理…咳咳,我不喜歡禁足,而這也是個機會,作為警戒官或者別的公務人員,我能好好巡視、了解一下我們的城市,服務王國…”

  特別是紅坊街。

  王兄又笑了,笑得很溫柔。

  這讓他倍感安心。

  凱假裝認真地翻閱起手上的資料,心想的是如何先確定好紅坊街在工作范圍內,然后既不失面子又十拿九穩地轉變態度,把這個福利職位抓到手。

  “我知會了在那里的一位警戒官幕僚,她剛好需要一個助手,”兄長輕聲道:

  “她也答應了我,會好好關照你。”

  凱盤算著紅坊街的事情,心不在焉點點頭:

  “嗯,那很周到…”

  警戒官,幕僚,助手,答應,關照…

  等等。

  凱的大腦電光一閃!

  他直接忽略了其他讓他不愉快的詞匯,留下那些更加重要的部分。

  “她?”

  凱猛地抬起頭,眼前一亮:

  “你是說一位女士?”

  王長兄溫和地點點頭,笑了。

  “確切地說,是小姐——還未成婚,而她的家人也管不太到她。”王長兄用手指叩了叩桌面,面色復雜,略帶些凱讀不懂的意味——沒關系,反正除了吃喝玩樂,王長兄懂的他一般都不怎么懂。

  而兄長肯定不會害他的。

  最重要的是…

  小姐…小姐!

  沒關系,成婚了也不要緊!

  凱很想這么說。

  但他要矜持。

  咳咳,對,矜持。

  凱忍著躍動的心情,告訴自己,吃相不能表露得太明顯,太難看,畢竟王長兄是正經人。

  所以要循序漸進…

  “她漂亮嗎?”凱閃動著星星眼。

  王長兄又笑了。

  只見他的大哥抵住下巴,煞有介事地回憶了一番,眉頭輕蹙,隨后輕輕頷首:

  “非常漂亮。”

  那一瞬,凱的眼睛幾乎要放射出信仰的光輝。

  兄長是信人,從未對自己說過謊。

  是的!

  王長兄歪著嘴角,繼續輕笑著,給他加磅:

  “還冰雪聰明,善解人意。”

  哦,老天。

  太棒了!

  尊敬的、英俊的、偉大的王儲殿下,你真的是我的親哥哥!

  要不是隔著桌子,真想親你一口!

  凱前一分鐘還有的抵制和厭煩仿佛不翼而飛,覺得自己仿佛浸入了最美妙的溫泉里。

“什么時候開始工作?現在就去行不行?”他眨著亮晶晶的雙眼  王長兄再次笑了,笑得越發可愛。

  “西城警戒廳,直接找巴克維警戒官——別帶侍從。”

  當然,當然。

  凱已經不是搗蒜,而是如雪崩般地點頭。

  這種好事,怎么能便宜瓦爾那個粗人和卡納那個傻子。

  “順便一句。”

  王長兄寫著寫著,語氣里竟然飄出一股懷念:

  “那位小姐魅力非凡。”

  “可別不小心愛上她了…你會受罪的。”

  嘿嘿。

  愛上她?

  凱急不可耐地接過便簽,以一個熟練的旋步舞姿,原地轉了一圈,面朝米迪爾。

  你真是多慮了,以我這種萬花叢中過的老手…

  凱伸出手指揮了揮,一邊倒退著走出房門,一邊展露自信的笑容:

  “你知道我不會的。”

  王長兄依舊是那副讓人心安的笑容,對著啼笑皆非地揮了揮手:

  趕緊去吧。

  凱的身影消失了。

  但幾秒后,他的手掌重新出現在門邊。

  “嘿,米迪爾。”

  去而復返的凱站在門外,探頭扒著門框,讓埋首案牘的長兄重新抬頭。

  “嗯?”

  凱輕輕地拍了拍門框,猶豫地道:

  “謝謝。”

  書桌前的米迪爾揚揚眉毛,擺出一副無奈的樣子,聳了聳肩:

  “哈,誰讓這是父親的命令…”

  但凱搖了搖頭。

  “不,我的意思是…”

  凱扒著門框,扭捏起來,似乎有些難為情。

  “謝謝你。”

  “為了…”

  但他最終還是深吸一口氣,晃了晃手里的便簽,無意識地指著前后左右的所有方向:

  “所有一切。”

  “謝謝。”

  謝謝你。

  兄長。

  謝謝你在人人都討厭我的時候,包容我。

  忍讓我。

  照顧我。

  關懷我。

  理解我。

  米迪爾·璨星。

  謝謝你。

  謝謝你,在我出生的時刻,就成為我的兄長。

  直到永遠。

  說完了話,凱訕訕地低頭,錯了搓鼻子,他有些不習慣這么做。

  甚至有些不敢看米迪爾的眼神。

  不僅僅是因為害怕…

  更是因為…

  但王長兄又笑了。

  這一次,米迪爾笑得很輕,可謂微乎其微,眼中卻蘊藏著清澈的情感。

  “哦。”

  星辰王國的王儲殿下點著頭,靠上椅背,心安理得地勾起嘴角:

  “當然。”

  凱笑了,抿起嘴唇。

  他知道,跟以前一樣。

  兄長聽懂了。

  他做了個鬼臉,敲敲門框,消失在米迪爾眼前。

  看著幼弟洋溢著笑容離開,欲言又止的米迪爾也不由得微揚嘴角。

  “還有,別再探討詩歌了!”王儲溫和而堅定地揚聲道。

  下一秒,門外的走廊就傳來人體和木頭撞擊的聲音,伴隨著凱的痛嘶。

  米迪爾輕笑著搖了搖頭。

  遠處,康妮和埃達嘰嘰喳喳的聲音若有若無地響起。

  年輕人吶。

  王儲抬起頭,看向窗外生機盎然的暖陽,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就像閔迪思廳的早晨。

  美好,明媚,無憂無慮。

  就像這樣。

  直到永遠。

  感受完輕松美妙的早晨,米迪爾回過神,低頭嘆出一口氣,回到現實。

  回到他永不解脫的枷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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