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不大,五十多平米。
年頭很久的木地板都掉了顏色,縫隙也變得很寬,用膠布貼了一層又一層。家具家電還算齊全,偶有幾件新的,堆在一屋子的陳舊中反倒顯得格格不入。
龍秋坐在沙發上,看龍棠翻柜燒水,勉強沏了一杯茶。然后她坐在對面,相顧無言。
“你們搬來多久了?”
龍秋捧起杯子,小小抿了一口。
“兩年多了。”
“寨子的人全過來了?”
“大部分都過來了,有幾個出去打工,有幾個被蠻獸吃掉了。哦,阿爹阿娘也在外面做事,很晚才會下班。我兩年前入的梅山門,平時幫師公采藥制藥。”
“哦,我也都好。”
龍秋點點頭,視線一會往左,一會往右,最后又忍不住停在對方身上,笑道:“你長大了,也高了很多。”
“阿姐…”
龍棠一直沒正式稱呼,聽得這句不由眼圈一紅,還是叫了出來,“阿姐,我知道你現在有大本事的,你過得好,我也開心。”
她頓了頓,道:“你這次回來是,是…”
“報仇?”
龍秋替她說了,隨即笑道:“我沒看到你之前,也是不懂我在想什么。當然現在懂了,我就是回來看看,沒什么報仇不報仇的。”
“可你當初受了那么大委屈,真的不記恨么?”
“呵…”
小秋搖搖頭,嘆道:“終究是一抔黃土,我記恨又有何意義?阿妹,你過來。”
她將龍棠喚到身邊,握著妹妹的手,認真道:“雖然我當初過的苦,你對我也是疾聲厲色,可我心里清楚,你是心疼我的。”
龍棠小臉一紅,沒有說話。
她們自幼感情就好,龍秋學了蠱術回來,被族人拒之門外,只能在村寨外面,找個偏僻地方獨住。
一個小姑娘,吃穿用度都是愁。除了自己性子堅韌,硬生生熬著,龍棠背著父母,時常接濟也是重要原因。
所以姊妹倆聊了會天,隔閡已消除了一大半。
“我這幾年的事情,一時半刻也講不完。我先說眼下的麻煩,我剛清掃了梅山七家,有心人會猜到你我關系,我怕他們會難為你,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回去哪里?”
“去關外,一個很漂亮很溫暖很安全很熱鬧的地方。”
龍棠看著對方的眼睛,有一瞬間的心動,不過在腦中轉了兩轉,問:“你是單找我一個?還是找我們全寨人?”
不等她回答,自己又道:“你若找我一個,我不會丟下爹娘,隨你過去。你若不計前嫌,讓全寨人遷移,我很感謝,但我不覺得這樣很好。
你修為有成,不在乎過往,但寨子里的人不會這么想。他們有負于你,如今又受你恩惠,領情的心懷感激,不領情的表面安穩,心中肯定愈發嫉恨,以后必然再生事端。
還不如就此隔別,不再相見。何況我們在湘西呆慣了,真的不適合關外。
至于七族的事情,你也不用擔心。他們一向把持資源,另外十三姓早看不順眼。無非東風壓倒西風,西風又壓倒東風。我就更沒事了,因為你的關系,他們反而會對我多加照顧…”
她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核心意思就是:我不愿隨你走。
龍秋比較愕然,她突然發現,阿妹比自己想象的要…哦不,是比自己要成熟的多。
她不知說什么才好,沉默了半天,終于嘆了口氣,“那好吧,我不強求你。你說的也對,在這里確實無人敢為難你。此事便罷,但另外一件事,你得聽我的。
我觀那位先天前輩,雖有內修法,但不重養氣靜心,通明道理,根基虛浮,境界不穩。你修梅山法,固然能到先天,但與真正的高手對陣,差的不是一星半點。你既然不愿走,我就傳你一篇法訣,與梅山法兼修,可以穩固根基。”
“你那是師門秘法,我不能要!”
龍棠蹭地站了起來,瞬間又被姐姐按下,“什么師門秘法,這人你見過,你還坐過他的車呢,還瞧人家生得好看…”
“你說什么呢?”妹子有點羞惱。
“咚咚咚!”
正僵持間,外面有人敲門,龍棠過去開門,卻是一個年輕女子,笑道:“阿棠,你在呢。”
“扶姐姐,快進來!”
她將對方讓進屋,介紹道:“我拜入扶家門下,這位是族長的孫女扶瑤,也是我師姐,平時對我很好,這位是我阿姐。”
“見過前輩!”
扶瑤可不敢托大,規規矩矩的行了禮,道:“爺爺聽說您在這,想請您過去聊聊。他本要親自來的,但腿腳有老傷,行動不便,您多擔待。”
龍秋一怔,不自覺的看向阿妹,卻見龍棠朝自己眨眨眼,那意思是:看吧,這就來照顧我了。
她不禁失笑,起身道:“不必多禮,我也該過去拜會長輩。”
說著,三人出門,乘小船到了江對岸。那邊也是一片木樓木屋,就是略顯破敗。她們進了一座小院,一個拄拐老人正在院中等候。
此人叫扶法勝,扶氏族長。梅山有二十老姓,把持水師正統,扶家屬于中下層,存在感不強。
而老頭眼光毒辣,打聽到龍秋的出身來路后,立刻想到是個抱大腿的好機會。
梅山天高皇帝遠,固步自封,坐井觀天,雖然聽過鳳凰山的名頭,心里是不以為意的。結果一碰面,被秒殺的份兒。
幾人進宅落座,寒暄數句。龍秋也不傻,能猜到幾分,但對方不提,便裝作不知。
她就挺好奇對方的斷腳,忍不住道:“扶爺爺,聽說梅山華佗法擅于接骨續筋,對內外傷皆有妙效,可您這是怎么弄的?”
“四十年前我上山行獵,誤闖蛇窩,被群蛇圍攻。我那時年輕,學藝不精,而且毒蛇太多,施展不靈。后來我勉強脫身,族人幫我醫治,我當時渾身毒血,危在旦夕,只好將毒血逼到左足,又將其砍下,這才保住性命。呵呵,一晃這么多年了,早已習慣。”
老頭解釋一番,話音一轉,贊道:“你才是年輕有為,我這老頭子一比,半截身子都埋土里了。阿棠也不錯,在我門下學藝兩年,長進我都看在眼里。”
“過獎,還是您教的好。”龍秋笑道。
一通商業互吹后,老頭終于進入正題,“實不相瞞,此番請你過來,還有一事相求。”
話落,他忽地離了拐杖,撐著一只腳筆直站立,鄭重道:“梅山二十姓,對外團結,對內壓制。那七家走了,無非另七家又起,輪流坐莊。
我扶氏人丁稀少,到阿瑤這輩,傳人更只有六名。鳳凰山修的是玄門正法,執天下修行牛耳,老頭子腆著臉皮,自請為貴山下院,日后聽從調遣,絕無二心!”
“爺爺!”
扶瑤愣了,沒想到來這么猛烈的一出。龍棠也很蒙,這種照顧的程度太出乎意料了。
龍秋反倒很穩,認真想了想,道:“此事重大,我要考慮一下。我會在此呆上幾日,臨走時會給您答復。”
“那便多謝了!”
扶法勝拜了拜,重新坐下,又從懷里摸出一本冊子,笑道:“我梅山小術,自不入您的眼,但法術互通,貴在交互,這里是扶氏本法,請您指點一二。”
誒!老頭精的很,先把最大的誠意拎了出來,對方都不好意思不答應。
龍秋本不想收,可突然想起那只威風凜凜的虎猖,不由心中一動。她對別的沒感覺,唯獨對猖法還有些興趣。
“指點談不上,我對梅山猖法確實好奇,您的心意我領了,不管此事成與不成,定有厚報。”
“梅山法系駁雜,供奉的祖師也不同。像與閭山教融合的,就供奉陳三娘,與魯班法融合的,就供奉公輸祖師。不過梅山有位公認的祖師,便是翻壇張五郎。張五郎天生異相,雙腳朝上,手和頭臉朝下,倒立行走…喏,就在前面。”
安化的大山中,兩個妹子正在悠閑散步。龍棠往前一指,把姐姐引到一尊古怪的雕像跟前。
這是一只巨大石人,雙手撐地,雙腳朝天,大臉奇囧,顯然是傳說中的張五郎。
“當地政府修的,本想開發旅游區,后來黃了,不要在意。”
龍棠和姐姐親近了之后,不再拘謹,恢復了往日的活潑靈巧。
她邊走邊講解,又道:“猖法是梅山法的核心和主要攻擊手段,入門簡單,精進很難。山中恰好有一塊五行結晶之處,我們都是在那里收服猖兵。
聽師公說,正統玄門有上下壇兵馬,民間法教就只有下壇。下壇又分四種:五猖兵馬、五顯靈官、五通兵馬和游師兵馬。
五猖兵馬,實際是陰兵。修為越高,召喚的越多,品級也越高。據說張五郎手下有東路五猖、南路五猖、西路五猖、北路五猖、中路五猖,共三十萬猖兵。”
“三十萬?”
龍秋有點嚇到了,腦中閃過一個過的概念,這特么不就是亡靈法師么!!!
“五通兵馬,攻擊性不強,非常懶散,但熟悉一地的風土人情。你想了解什么事情,問它們就好。不過靈氣復蘇的時間太短,多是游魂野鬼,還沒成長到這個地步。”
“哦。”
龍秋又懂了,土地公嘛!
“五顯靈官是最有靈性的,是在五行結晶之處修行的精怪。法師招為伙伴,一同修行,遇見瓶頸之時,它們也會佐助法事。
游師兵馬么,呃…就是陰傳。一些沒傳人的老道士死后,得機緣變成陰師,本身會招聚兵馬,四處游走,尋找繼承他法脈的弟子。
說的好像挺多,其實現在只有猖兵,還被我們收了不少。”
龍棠講解完,忽地一矮身,哧溜鉆入一叢密林,撥開半人高的荒草,悄聲道:“阿姐快來,這就是收猖法地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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