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只是出于身體的本能,其實梅根還沒有完全恢復意識,她的眼睛明明睜著,眼前卻漆黑一片,大腦里劇烈疼痛,像是有一根鋼針在里面攪拌。
她的肺排斥作為異物的海水,而肺泡又饑渴地向氣管索取氧氣,于是她邊咳邊喘,又喘又咳,兩種截然相反的生理反應令她痛苦不堪。
等將肺里和氣管里的海水全咳出來,大腦開始恢復供氧,她眼前的黑暗才逐漸消退,就如同涂了墨汁的眼鏡從中間向四周抹干凈。
她看到了張子安。
還沒清醒的大腦突然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上帝原來是黃皮膚?
“你還好嗎?還有哪里受傷了?”
當她咳水的時候,張子安已經粗略檢視過她的身體,除了因營養不良而有些瘦骨嶙峋之外,她的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不過包括眼角在內好幾處可見的皮膚有皮下青紫,疑似遭受過毆打。
她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粗布衣服,去古裝電視劇片場都不用換衣服就能完美扮演中世紀貧民的那種,腳上是一雙破運動鞋。
梅根愣愣地盯了他幾秒,這時才有力氣稍微轉頭看看周圍,第一眼就看到了蹲在旁邊的法推。
梅根經常進行戶外運動,不是菜鳥新手,對野生動物有一定的了解,她看到法推的樣子嚇了一跳,這不是狼嗎?
她顫抖著連滾帶爬往后退,想從法推面前逃離。
“別害怕。”張子安趕緊按住她的肩膀,“它不會傷害你。”
“不,你不明白,這是一條狼啊!”梅根沙啞地叫道。
“不,你誤會了,這其實…是一條狗,嗯,一條阿拉斯加,只是長得比較像狼而已,之前好多人也像你一樣嚇了一跳。”張子安解釋道。
梅根愣住了,她當然希望這個男人說的是真的,但之前數日里受到的迫害,令她對所有陌生人都懷抱著深深的戒心,不敢相信任何人。
汪!汪汪!
張子安正琢磨怎么安慰她,卻聽見法推汪汪地學了兩聲狗叫,學得惟妙惟肖。
法推不僅學了狗叫,為了讓她不再害怕,還趴在地上表示自己沒有威脅。
“真…真的是狗?”
狗叫聲令梅根打消了大半疑慮,也不那么害怕了。
“呃…確實是狗。”
張子安很佩服法推的犧牲精神,剛才它還跟世華較真自己是狼不是狗,但現在它為了讓這名驚恐不安的少女安心,委屈求全愿意裝成狗…若是換了其他精靈,頭可斷血可流,也不可能有損尊嚴地去冒充另一種動物。
梅根松了口氣,“這是哪里?我不是在天堂吧?”
“不,天堂的房地產市場估計很緊俏,沒這么多荒地…我的意思是說,這里當然不是天堂,就在你被拋進海里的不遠處。”他答道。
他的話令她回憶起剛才被拋進海里的過程,兇手猙獰的面孔歷歷在目,她的心臟再次被極度的恐懼所攫取,臉色瞬間失去所剩不多的血色。
“不用害怕,那些人已經走了。”張子安說道,“這里很安全。”
“不!你不清楚!沒有安全的地方!咱們必須趕緊逃出去!否則會被他們再抓回去!被抓回那個地獄!他們也不會放過你的!”
梅根過去幾天遭受的折磨已經給她留下了濃重的心理陰影,她緊緊抓住張子安的胳膊,像一只受驚的小獸般顫抖。
張子安想說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這話純屬站著說話不腰疼,不親身經歷過她的痛苦,無法理解她的感受。
他只能反復強調道:“放心吧,我會把你安全地帶出森林,你會回到家跟你母親團聚,我保證。”
他的安慰起了一些作用,梅根從驚恐中稍微鎮靜了一點兒,不過她仔細咀嚼他的話,心里又產生了驚弓之鳥般的懷疑——他為什么偏偏提到她的母親?
“你…你是徒步者?”她上下打量張子安的裝束。
“算是吧…你叫梅根是嗎?我是中國人,來美國游玩,在紅木森林邊上遇到了你的母親,她拜托我來找你。”
張子安拿出手機,他考慮到遇到梅根時可能無法取信于她的情況,于是在林中木屋里請她母親給她錄了一段視頻,此時當面給她播放。
看到母親熟悉的面容和聲音,梅根一下子哽咽了。
米勒太太在視頻里傾吐了對梅根的思念,聽得梅根肝腸寸斷,捂著嘴泣不成聲。米勒太太相信梅根一定還活著,讓梅根相信這個中國年輕人,也相信他會把她平安帶出森林。
梅根對張子安的戒心完全消失了,她恨不得一步就離開森林,撲到母親的懷里痛哭一場,把所有的委屈全都哭出來。
放完視頻,張子安拍拍她的肩膀,什么話也沒說,給她足夠的時間,等她自己平靜下來。
“你叫杰夫是嗎?我要謝謝你,謝謝你冒著危險來森林里找我,謝謝你救了我,你給了我第二次生命,謝謝!”
半響之后,好不容易止住淚水的梅根抹著哭紅的眼睛道謝,蒼白的言語無法傳達她心中的感激之情。
海水冰冷,上了岸之后被海風一吹,她瑟縮起身體,凍得直打哆嗦。
“這里不是講話的地方,咱們先找個地方安頓一下,我也要順便向你了解一些情況。”
剛才拍她肩膀的時候,張子安感覺到她的肩頭冷得像冰一樣,知道她浸在海水里的時間有些長,再加上營養不良和驚嚇,有出現低體溫癥的危險。
他也想紳士風度地解下外衣替她披上,但他的沖鋒衣剛才也扔進了水里,現在還濕漉漉的,只能從背包里找出一條毛毯讓她圍住身體。
考慮到梅根此時的糟糕狀況,不適合馬上就長途跋涉離開森林,否則她可能會死在路上,他的物資不夠兩個人用,而且他的任務也還沒完成,暫時不能離開森林。
附近能夠暫時落腳的地方,張子安只能想到那個荒棄的印第安人村落。沒想到這么快就要再次借住那里,還好他保持了那間房子的完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