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延新和江子安都是慶安府人士,但卻并非安溪縣學子,之前和劉知縣沒有什么太多的交集。
當然,以他們之前的身份地位,也夠不上這個層次。
然而今非昔比,依照朝廷以往的慣例,對于每年的新科進士較為看重,最低也會委任一個七品縣令,前途更是光明一片,遠非通過其他途徑入仕的人可比。
如此一來,他們自然也是有了和劉縣令平起平坐的資格。
看著崔延新起身向劉縣令的方向走去,江子安目光閃動了一下,略一躊躇之后,同樣站起身來。
“晚學敬劉縣令一杯。”崔延新走到劉縣令跟前,笑著舉杯說道。
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劉縣令就聞道了一股濃濃的酒氣。
抬頭看到來人,劉縣令的眉頭微微皺了皺,剛才此人和李縣尉的沖突他全都看在眼里,自然也對這崔延新沒有什么好感,但伸手不打笑臉人,象征性的舉了舉杯,抿了一口酒就放下了。
他剛才倒是喝的微醺,但偶然見到的那一幕,酒醒了一半之后,再也不敢多喝。
崔延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低頭時才看到劉縣令的酒杯中還是滿滿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悅之色,很快就隱去了。
此時,江子安走過來,同樣口稱“晚學”,對劉縣令行了一禮。
“慶安府的新科進士之中,安溪縣便占去半數還多,劉大人教導有方啊!”崔延新在劉縣令對面坐下之后,先開口恭維了一句。
劉縣令心中冷笑,安溪縣是慶安府第一大縣,無論是學子的數量還是質量都遠勝其他,府學之中人才濟濟,哪一年科舉不是此等情況,這小子沒話找話,顯然不安好心。
“都是知府大人和馮教授的功勞,本官不敢居功。”劉縣令淡淡的說道。
劉縣令這種不冷不淡的態度倒是讓崔延新和江子安心中生疑,心中猜測著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他,絞盡腦汁的回憶了許久,依舊沒有想起。
崔延新今晚本就心情郁悶,不過是為難了一個地位卑賤的伶人,就被那姓李的用一首詩詞抽腫了臉,成為了眾人眼中的笑柄,如今想過來和劉縣令套套近乎,若是能讓他在日后給那縣尉穿穿小鞋自然最好,沒成想話還沒說出來,就被這幅冷冰冰的態度給堵了回去。
成為新科進士之后,他的自信心就有些膨脹起來,崔氏也算是豪門大族,朝中大有人在,他此后的官途,必將是平步青云,根本沒有將一個小小的縣令放在眼里,借著酒勁,陰陽怪氣的說道:“倒是不知道貴縣居然出了李縣尉這樣的厲害人物,詩才之高,連王爺都十分重視,劉縣令手下,還真是人才濟濟啊!”
這句話對于劉縣令來說不是夸贊,而是諷刺。
若是在幾天之前,聽到崔延新的話,劉知縣心里肯定會十分不爽。
畢竟他才是安溪縣令,被手下一個佐官壓在上面,任誰心里都不好受。
但親眼見證了這么多的事情之后,他早就熄了這些心思,世子,王爺,公主,陛下…,這些人哪一個是他一個小小的縣令能夠接觸到的,能和陛下談笑風生的人,他心里敢有一絲絲的不滿嗎?
或許,他劉縣令這輩子能否更進一步的契機,就在這里了。
“呵呵,如此說來,倒是要恭喜劉縣令了。”江子安在一旁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作為縣令,風頭被手下一個縣尉蓋過,心里定然會不舒服,江子安干脆再添一把火,若是讓劉縣令心里產生了嫌隙,那人日后的日子必定難過。
“本官的事情,就不牢二位操心了。”劉縣令袖袍一擺,冷聲說道。
他又如何聽不出二人話語中的深意,心中也是微怒,畢竟二人還并未封官,言語中竟敢諷刺自己,若不是此時是在王府,恐怕他早就訓斥過去了。
“怕只怕那姓李的恃寵而驕,到時候,劉縣令怕是要頭疼了吧。”崔延新似笑非笑的看了劉縣令一眼,笑著說道。
一個新科進士,對于一縣長官說出這樣的話,已經有些放肆的意味了。
但一來崔延新身后還有崔氏家族,心里對于劉縣令這種沒有什么背景,出身寒門的官員自然會存有輕視,二來今天晚上她真的是喝了不少酒,這里地方偏僻,又沒人什么人在,說話自然也隨意了一些。
劉縣令聞言,便是脾氣再好也忍不住了,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不過,還沒等他開口訓斥,另一道嚴厲的聲音已經在兩人的身后陡然炸響。
“放肆!”
崔延新和江子安猛地回頭,看到站在他們身后,一臉冷色的中年男子時,額頭上的冷汗滾滾而落,雙腿一軟,差點癱軟在地上。
“王,王爺…”
“混帳東西,讀了這么些年的圣賢書,就學了這些本事嗎!”隨著寧王冰寒的聲音傳來,崔延新和江子安的心沉入谷底。
“那是…王爺?”
遠處,正在交談的仕子官員也發現了這里的異狀,互相對視幾眼之后,起身向這邊聚攏而來。
二更天已過,深夜臨近,王府的宴會也終于結束。
來自于慶安府城的賓客紛紛起身告辭,一輛輛馬車從王府門口駛離,城內的宵禁對他來說來說不算什么,巡邏的士兵早已得到命令,不會阻攔。
從更遠地方來的賓客,王府自然會給他們安排休息的地方。
崔延新和江子安兩人走出王府的時候,還有些渾渾噩噩,大腦里面空白一片,殘存的一個念頭,怕只有如何挽救從光明變成灰暗的仕途。
亦有其他仕子從門口走出,看著兩人的背影搖頭嘆息。
兩人剛才在王府中大放厥詞,碰巧被寧王聽到,接下來便是一頓不留情面的訓斥。
對于新科進士,朝廷在正式委任之前,會先看看本地官府對于各仕子的評價,這關乎府內學子的仕途,按照慣例,自然是夸贊居多,但這一次,崔延新和江子安二人,在這上面,怕是會有抹不去的污點。
作為被寧王重點提及的人,兩人若想撈到什么好的差事,已經近乎于癡人說夢了。
當然,對于那位雖然露面短暫,實則才是這一切事情源頭的李姓縣尉,也被所有人記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