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會結束,客人們陸陸續續坐車離開。
張樂怡手里握著張恨水的,眼睛平視前方,看都不看周赫煊一眼。
馮庸笑道:“張小姐住在利順德飯店,赫煊你送她回去吧。”
“不用!”張樂怡斷然拒絕。她今晚被人臊得慌,若是再接受周赫煊護送,那不就坐實兩人的關系了嗎?
“那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馮庸沖周赫煊眨眨眼,自己鉆進小汽車里,吩咐司機開車閃人。
張樂怡穿著一條白色洋裙,兩只手臂都裸露在外邊。夜風吹來,她感覺有些冷,不由雙手交叉護住胸口,手掌在胳膊上摩擦取暖。
周赫煊見狀也不說話,脫下自己的西服給她默默披上。
“謝謝。”張樂怡沒有拒絕,甜笑著緊了緊衣服。
“樂怡,明天你有空嗎?一起去看電影吧。”周赫煊自來熟的發出邀請。
張樂怡搖頭說:“明天我就坐船回南京了。”
“那真是遺憾,”周赫煊有些失望地說,“我會常給你寫信的。”
“誰要你寫信,”張樂怡笑著噘噘嘴,突然招手喊,“黃包車!”
周赫煊吩咐孫永浩道:“永浩,你送張小姐回旅店。”
黃包車只有一輛,張樂怡坐著,孫永浩只能跟在后邊跑。車子行了十多米遠,張樂怡才回頭朗聲笑道:“周先生再見!”
“再見!”周赫煊揮手的時候,心里其實在琢磨如何坑褚玉鳳。
車夫埋頭疾奔,嘴里喘著悠長而有節奏的氣息。
張樂怡感受著西服上傳來的溫熱,忍不住抬起領口聞了聞,有淡淡的皂角味道。她翻開《春明外史》,借著昏暗的路旁燈光,反復默讀信箋上的情詩,臉上不知不覺就浮出甜蜜的微笑。
回到飯店,張樂怡先是去給父親通報平安:“爸爸,我回來了。”
“嗯,玩得還開心吧?”張謀之點頭道。
“挺開心的,認識不少新朋友。”張樂怡說。
張謀之突然瞥見女兒身上的西服,不動聲色問:“誰送你回來的?”
張樂怡面不改色地回答:“一個朋友的隨從。”
“早點休息,明天還要坐船。”張謀之沒再刨根問底。
“那我回房去了。”張樂怡捧著腳步輕快,嘴里還哼著不知名的曲調。
等女兒離開,張謀之的臉色才陰沉起來。如今局勢風云變幻,誰都不知道未來會如何發展,張謀之身在南方,是更傾向于國黨的。他認為自己的女兒才貌雙全,至少也得嫁給國黨高官或者權貴公子才體面,可不贊成女兒隨隨便便找個男人自由戀愛。
張樂怡回房后,小心翼翼地把西服折疊放好,然后又把夾著信箋的藏在行李箱中。她有寫日記的習慣,攤開本子寫道:
“9月12日,星期天,晴。
今天和馮庸先生一起去參加舞會,認識了許多新朋友。
周赫煊先生也在,他跟我想象中不一樣,長得高大英俊,笑起來很有男人魅力。他說話風趣幽默,常常逗人發笑,還講了一個關于人和鬼魂的愛情故事…
這位周先生又特別討厭,竟然當眾給我寫情詩。雖然他寫的詩很不錯,但實在太唐突了,應該私底下傳給我才對…
他正是我喜歡的那種成熟博學的男人,真是好煩惱啊,要不要接受他的追求呢?一定不能馬上答應。他還說要給我寫信,就當做是對他的考驗吧。如果一年內他寫的信能湊齊100封,那我就答應他。如果不夠數目,哼哼,本小姐才不理會呢!”
第二日清晨。
張樂怡隨父親來到八號碼頭(后世天津港三公司泊位),在候船的時候,她不斷回頭張望,期待從擁擠的人潮中看待一張熟悉面孔。
“有朋友要來送你?”張謀之問。
“沒有啊。”張樂怡笑著掩飾。
張謀之看著女兒那欲蓋彌彰的樣子,心頭愈加不快,只想快點回到南方,早些安排好一樁婚事。
“污”
輪船汽笛聲響起,乘客們開始上船了。
張樂怡踱步踏上舷梯,最后一次回身望去,猛然看到送行人群的最前方,周赫煊正在朝她招手微笑。
張樂怡心頭跟吃了蜜一樣,歡快地跑進船艙。
張謀之好奇地探查究竟,可惜下面人太多,他搞不清誰在給女兒送行。
輪船還沒起航,周赫煊便悄悄離開港口,坐車前往馮公館。
東北老牌軍閥馮德麟正在院子里散步,身上穿了件綢衫子,手里把玩著兩個核桃。他的身體狀況似乎不大好,走起路來還得杵拐杖,身邊隨時跟著傭人防止摔倒。
周赫煊半道上停下,問候說:“伯父你好!”
馮德麟瞇著眼瞅瞅他:“你是小五的朋友?”
周赫煊笑道:“老爺子,我叫周赫煊。”
馮德麟點點頭,拐杖朝里面一指說:“進去吧,小五在二樓。”
周赫煊拜別這老頭兒,在馮府傭人的帶領下來到馮庸書房。
馮庸正翹著二郎腿在看報紙,一見周赫煊,立即讓人去傳話:“把侯忠國叫來!”
周赫煊也不客氣,自個兒坐下拿盤里的果子吃,問道:“侯忠國就是那位神槍手?”
馮庸點頭說:“他以前叫侯七,匪號‘三山好’,東北的綠林響馬,槍法準得很。當年剿匪的時候,可是讓六子吃了不少苦頭,一人一槍在林子里,打得一個排的新軍不敢露頭。”
“厲害!”周赫煊由衷贊嘆。
周赫煊很快見到那位東北大胡子,結果讓他非常意外。這大胡子臉上并沒有胡子,長相清秀倒像個讀書人,不知情的根本猜不到會是馬匪出身。
“馮司令。”侯忠國抬手敬禮,動作很隨意,吊兒郎當的完全沒有軍人氣度。
馮庸點頭說:“坐吧,交給你一個差事。”
杜府。
杜笑山愁眉苦臉,他不是沒殺過人,但還真沒殺過名人。
像周赫煊這種名滿全國的大學者,一旦被暗殺,那就跟捅馬蜂窩一樣。如果輿論壓力過大,北洋政府甚至會組織專門的調查組,前來天津辦案。
若是在租界出事,洋人還得插一腳,那就更麻煩了。
偏偏周赫煊還是張學良的人,而如今政府的主人又是張作霖,案子查起來絕對不會敷衍了事。
到時褚玉鳳肯定置身事外,杜笑山多半得背黑鍋。但褚玉鳳的命令又無法違抗,否則杜笑山就沒法在天津城混了,真真讓他兩面為難。
“老爺,人帶來了。”心腹稟報道。
杜笑山頷首說:“讓他進來。”
一個穿著短褂的青年進屋便磕頭:“小人馬六拜見杜老爺!”
“起來吧,”杜笑山打來手里的木箱子說,“拿去。”
馬六雙手捧過木箱,打開一看,只見里面盡是白花花的大洋,銀子堆里還放著一把手槍。他把槍別在腰間,問道:“杜老爺,要殺誰?”
杜笑山說:“里面是1000大洋,我會幫你買好船票,你開槍之后立即離開天津。還有,盡量別把人打死,胸口以上的地方不能打。”
“啊?”馬六沒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