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領事們最關注的話題,就是如今北平的政局。
自從賄選總統曹錕倒臺后,段祺瑞被推到前臺臨時執政,其實只是個傀儡而已。他想利用各派軍閥的矛盾來維持平衡,從而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結果反而引火燒身黯然下野。
終于,馮玉祥和奉系矛盾激化,奉系聯合吳佩孚倒馮,國民軍被趕出華北地區。
如今的北平由直系和奉系軍閥聯合控制,以吳佩孚、張作霖為首。月初二人進京會晤的時候,因政權問題激烈爭吵,形成僵持局面。吳佩孚提出恢復曹錕的法統,因為他們都是直系軍閥。張作霖卻希望恢復約法,重新召開國會,以便組成攝政內閣。
現在的中國民國別說大總統了,就連國會和內閣都沒有,北洋政府完全陷入癱瘓狀態,公務員的工資已經一個月沒發了。
值此亂局,什么妖魔鬼怪都蹦出來,甚至連支持溥儀復辟的呼聲都不小。康有為正在積極為皇帝奔走,希望能夠得到吳佩孚的支持,吳佩孚為了增加和張作霖的談判籌碼,也沒有一口拒絕,保皇派們竟有死灰復燃的征兆。
正因如此,做為奉系軍閥的褚玉璞,才那么關心廢帝溥儀的一舉一動,接受了周赫煊那個勾引皇后的餿主意。
洋人們看在眼里也急啊,因為事關許多切身利益,他們希望北洋政府能早日恢復表面上的秩序。
面對外國領事們提出的疑問,褚玉璞拍胸脯保證道:“大家夥兒放心,俺們張大帥肯定能夠擺平局面,新的國會和內閣最遲一兩個月就能組建起來!”
外國領事還想追問細節,但褚玉璞這個大老粗不懂政治,只是一味的瞎扯,說到關鍵處不是講大話就是打哈哈,讓洋鬼子們頗為無語。
對于這個問題,周赫煊是非常清楚的。
歷史上,張作霖和吳佩孚互相妥協、各退一步,恢復了曹錕任命的內閣,曹錕本人卻沒能成功復出當總統。但張作霖終究實力更強,很快就逼迫內閣總理辭職,北洋政府的實際控制權最終落到張作霖手里。
這種話周赫煊不敢說出來,他必須藏拙,免得又引來亂七八糟的麻煩。
洋人們跟褚玉璞這個大老粗說不清楚,干脆各自閑聊起來,宗教、藝術、政治、、時尚…一個個高談闊論。
褚玉璞插不上話,只能嘀咕抱怨:“這幫洋鬼子真難伺候。”
周赫煊本想趁機結交幾個外國領事,但礙于褚大帥在場,他實在不敢亂出風頭,只能老老實實地跟著賠笑。
突然間,大廳里響起了圓舞曲,洋人成雙成對的步如舞池。
褚玉璞感覺更加郁悶,因為他根本不懂跳舞,只能帶著五姨太去旁邊歇著,挽袖子道:“他奶奶個熊,老子今晚就不該辦這個宴會。”
一個40多歲的洋婆子突然過來,她好像對新崛起的軍閥很感興趣,用蹩腳的說:“大帥先生,我能和你共舞一曲嗎?”
“那個…這個…”一向殺伐果斷、粗暴蠻橫的褚大帥,此刻居然扭捏起來。
申耀榮壞笑道:“大帥,周先生游歷西方諸國,他肯定會跳洋人的舞蹈。”
褚玉璞終于找到臺階下,指著周赫煊說:“對,你去,一定要好好的跳,別給老子丟臉。”
周赫煊無奈地笑道:“遵命。”
褚玉璞這才對洋婆子說:“俺今天身體有點不舒服,俺讓周秘書陪你跳。”
周赫煊走到洋婆子面前,攤出手彎腰行禮道:“美麗的女士,很榮幸能與您共舞。”
洋婆子見周赫煊高大英俊,似乎很合胃口,便笑著把自己的手放到他手心里,兩人攜手慢慢走向舞池。
這女人的臉型、身材都還不錯,就是雀斑太多了,厚厚的粉底都掩蓋不住。周赫煊眼觀鼻、鼻觀心,瞬間進入賢者模式,一手扣著洋婆子的手,另一手攬著對方的腰,隨著音樂節奏挪動身體。
“噢,你的舞跳得不錯,”洋婆子贊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赫煊,英文名查爾斯,目前是褚大帥的外文秘書,”周赫煊禮貌性地問道,“敢問女士芳名?”
洋婆子說:“我叫瑪蕊恩·卡佩,你可以喊我瑪瑞。”
“卡佩?真是古老的姓氏,”周赫煊笑道,“你祖上一定是法國貴族。”
瑪蕊恩驚喜地說:“你居然知道卡佩家族?”
周赫煊笑道:“那當然,卡佩家族太有名了,大名鼎鼎的巴黎伯爵、法蘭西公爵家族,它對法國歷史影響深遠。后來波旁王朝的波旁家族,也只是卡佩家族的分支。”
“你是個博學的中國人,”瑪蕊恩說,“我的姓氏就算是放在法國,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它的來歷,畢竟我們已經沒落了好幾百年。”
周赫煊刻意恭維道:“偉大的家族就跟偉大的民族一樣,擁有深厚的底蘊傳承,就算一時沒落,也總有再度榮耀的那天。”
“謝謝你的祝福。”瑪蕊恩非常開心。
兩人又聊了一陣,周赫煊才終于弄明白她的身份,原來是法國領事的夫人,已經在天津待了好幾年。
畢竟是浪漫時尚的法國人,話題漸漸轉到藝術上邊兒。瑪蕊恩問:“你說你在法國住了兩年,最喜歡哪一派的畫家?印象派嗎?”
“不不不,印象派已經過時了,”周赫煊侃侃而談道,“我是未來主義的信徒。”
瑪蕊恩驚訝道:“那你可夠新潮,許多歐洲人都無法接受未來主義畫派。特別是法國人,未來主義總是在挑戰權威。”
周赫煊說:“生活的本質是發展的、是運動的,藝術不能只反應過去的存在,而要回到生活當中,追求更加美好而不可預測的未來。法國人在藝術方面,最典型的缺點就是傾向于女性、溫柔、嫵媚和靜態,這太陳腐了,總有一天會沉迷在過去的輝煌中僵死,未來主義就是一劑良藥。”
“非常新穎而深刻的觀點,”瑪蕊恩贊道,“你是學藝術專業嗎?”
“不,事實上我沒有任何學位,我過去十年都在全世界流浪,從一個底層旁觀者的角度去觀察西方文明…”周赫煊又開始編故事裝逼了。
一曲圓舞曲結束,這位法國領事夫人對周赫煊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甚至邀請他去參加周末的沙龍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