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尼加輕笑幾聲,道:“我并不想表達什么,只是做了一個小小的猜測罷了。”
“這里的醫護人員,還有病人,絕大多數都常年待在第十四鎮,他們的生活圈也在這里。只要稍微打聽一下他們的交際圈,就能知道他們的人生、經歷、性格、喜好…再結合這些細節,稍微做一些推測,就能知道,他們會在什么情況下,做什么樣的反應。”
“每個人的際遇不同,那么面對同一件事也會出現不同的反應。”
“就比如說,假如比佛利護理中心才經歷了一場有可能導致末日風險的危險病毒泄露災難,如今縱然這場災難被解決了,可他們的反應也該是千人千面。”
祖尼加停頓了一下。
“才經歷了一場病毒之災,正是他們情緒反應激烈的時候,或是聯絡家人,或是去酒館坐坐,又或者到紅巷里發泄發泄…這才是人之常情。”
“但如果他們卻毫無情緒波瀾,依舊值守崗位,做著研究病毒的課題,而且還十分的抓進度…你說,這是常態嗎?”
說到這,祖尼加操控風聞小子轉過頭,看了安格爾一眼。
安格爾則是低垂眼眉,彷佛并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
“所以,我大膽猜測,他們可能被催眠了。甚至可能,整個護理中心的人,都被催眠了。”
“當然,這也只是我的一個猜測。不過,我向來喜歡把最壞的猜測,當成正常的人生來活。”
“所以,縱然這是猜測,但在我看來,就是事實…”
“能夠同時催眠這么多人,這種能力還真可怕。”
祖尼加的感慨,是發自真心的。
在別人看來,甚至在局中的醫護人員看來,護理中心都是一切正常。但是,只要稍微深入的調查一下,就會發現,里面的人過分的鎮定了。
這種大規模的催眠,甚至讓祖尼加有種“模因”之感。
而致使這一切的,大概率就是身后的這位天外之人。
另一邊,安格爾聽完祖尼加的講述后,心下也閃過明悟。果然,破綻就在比佛利護理中心。
此前,為了完成隱藏任務,也為了讓醫護、病人保持冷靜,避免出岔子,他便強行壓抑住了所有人的情緒。
當時,安格爾并沒有覺得這有什么不對。
但沒想到這一個小細節,卻被祖尼加發現,并且進而推測出他擁有群體催眠的能力。
雖然安格爾個人覺得,祖尼加的這番推斷是有邏輯斷層的地方,但他也沒準備去反駁…祖尼加已經將自己的性格都點明了,不管推測是不是真的,他都不憚以最壞的情況去揣度他人。
對于祖尼加這種人,只要堅信了自己的想法,哪怕反駁他,糾正他的邏輯斷層,他也不會去相信。
除非有絕對的證據表明他的猜測是錯的,那么才有駁倒他的可能。
但他的猜測本身就是真的,安格爾想要用“事實”來駁倒他,是絕無可能的。
所以,安格爾保持了沉默。
而他的這種沉默,在祖尼加看來,就是默認。
祖尼加繼續道:“至于你能監視我,這個我其實不用解釋,我相信你自己也知道原因。我們的重合太巧了,每次我在進入挑戰空間后,你都會出現在我身邊,這在我看來,只有擁有特殊的監視能力,才能做到。”
安格爾:“你知道我能監視你,那么你還來比佛利護理中心?”
祖尼加:“我來這里,我也清楚你知道。但這并不重要,因為我來這里就是為了擺出一個態度,我想見你的態度。”
如果安格爾真的持續監視著自己,那么祖尼加很清楚,如果安格爾不愿意見自己,那么他怎么找也找不到安格爾。
但這并不代表祖尼加就要放棄。
他不斷的奔波,一會兒去中心區,一會兒又輾轉來到了比佛利護理中心,不就是為了展現自己的一個態度么。
他用自己的行為告訴安格爾,我想要見你。
至于安格爾愿不愿意見他,祖尼加不知道,但他可以等。
現在…他不就等到了。
“所以,你之前是讓風聞小子去搜集醫護與病人交際圈的信息?”
安格爾也沒有再否認。
祖尼加點點頭:“是的,看來你的監視也無法做到完美。只能監控到我,而無法監控到風聞小子。”
安格爾:“…”
聽完祖尼加的這番“推測”,安格爾心中也終于確認。
之前,祖尼加與風聞小子在樓頂對話時,突然選擇了意識交流,大概率也是在借此試探自己。
安格爾此前還以為祖尼加是為了方便…
現在來看,他還是太年輕了。
祖尼加完全就是一只老狐貍啊。
見安格爾突然表現沉默,祖尼加笑了笑:“話題好像進入僵局了。我還是說回之前的故事吧,剛才那個故事,我還沒有做一個結尾延伸…不過,我想你應該已經猜到我為何要講那個故事了吧?”
安格爾:“你擔心我監視你、催眠你?”
“我就是一個糟老頭子,生活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而且,我曾經也經歷過人生透明,被所有人窺視的階段。所以你想監視我,我倒是沒那么在意。”祖尼加頓了頓,話鋒一轉:“不過,我的確擔心你催眠我。”
“監視無法改我志,也無法阻我自由心,但催眠可以。”
祖尼加:“我并不愿意被催眠,但我也知道,我不一定能阻止你的行為,甚至面對你的催眠,我也不一定有能力抗拒。”
“我能做的,就只有改變自己。”
“就像是故事里的巫妖一樣,我也將自己的靈魂、意志、記憶,分割出了一部分,藏到了‘匣子’里。”
“雖然這個匣子沒有巫妖之匣的重生能力,但它被我賦予了甄別的主觀能動性。”
“它就像是一個遙控的機器,一旦發現我的本體被催眠,它就可以在遙遠的未知之地按下那個按鈕。讓我的本體,徹底的消亡。”
換言之,祖尼加寧可讓自己身隕,也不愿意成為被催眠的人。
安格爾能看出,祖尼加說的話大部分是真的。
但里面有一些話語,也摻雜了一些假話。但哪句是假,哪句是真,安格爾也無法判斷。
不過,安格爾現在懂了。
為何祖尼加要在見自己前,搞出這么一個特殊的空間,又搞出這么長長的階梯,還有一個看似毫無關聯的“巫妖”故事。
他的一切鋪墊,都只是想告訴安格爾,他抗拒一切形式的催眠。
寧為玉碎。
安格爾倒也理解祖尼加的想法,任何一個人若是知道,自己隨時可能被人催眠,甚至無聲無息的改變思想,估計都會難以忍耐。
尤其,這個人還是一位強者。
哪怕他現在看上去是個普普通通的流浪漢,但外在的一切都不能抹煞藏在內里的傲骨。
安格爾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其實,比佛利護理中心的人,并不是被催眠。我只是壓制了他們的情緒。”
“正如你剛才所說的那般,末日之災就在眼前,慌張是沒辦法解決災難的,甚至可能加劇災難。”
“但每個人的性格都不一樣,有的人面對災難會絕望,會悲觀,會放棄。我沒辦法去主導每一個人,所以,我只能選擇壓制了他們的情緒,讓他們保持冷靜。”
“當然,我在一些關鍵的事情上,也做了一些引導。比如,在解決末日之災后,我引導醫生研究病毒,因為護理中心還有很多感染者還沒有恢復。”
祖尼加:“我知道,我看到了。在每日消息里,它將你描述為一個默默無聞的救世主。”
“也正因為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我才會選擇用道德來綁架你。”
安格爾有些意外的看向祖尼加:“你倒是誠實。”
祖尼加:“因為我也曾被道德綁架過。”
祖尼加眼神有些晦暗,但并沒有多說什么。安格爾輕笑一聲,點點頭:“可以,我答應你不使用催眠手段…嗯,影響情緒的能力,我也不會使用。”
“當然,前提是我們能夠坦誠相待。”安格爾:“因為,我有很多事情想要詢問你。”
祖尼加:“看出來了,如果你不是找我有事,大概率也不會來見我吧。”
安格爾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他答應祖尼加不用催眠,最主要的原因,的確與祖尼加所說的“巫妖之匣”有關。
如果祖尼加說的是真的,他將自己的意識分割,并且藏了起來,那么想要找到是很難的。
上帝視角雖然能看到很多東西,但如果刻意隱藏的事物,他依舊是發現不了的。就比如,風聞小子如果隱匿著行動,安格爾用上帝視角是不一定能發現他的。
換言之,祖尼加真是鐵了心去藏自己的“意識匣子”,安格爾找到的概率不會太高。
而一旦安格爾沒有找到“意識匣子”,祖尼加隨時可以用分念去引爆自己的本體。
祖尼加…在安格爾看來,可是高級時尚魔物的刷新點。
就這么讓他死了,太可惜了。
基于這個理由,安格爾也不可能讓祖尼加死。
此時,他們已經來到了這段長長階梯的盡頭,那扇發著紅光的門,就在前面。
祖尼加轉過頭:“我很感激你選擇踏進了心靈憩所,我相信我們接下來會有一段真誠的對話。”
話畢,風聞小子的目光慢慢從之前的沉穩,變回了茫然與清澈。
顯然,祖尼加的意志已經從它的身體離開了。
風聞小子甩甩頭,這才看向前面發著紅光的門:“啊,這就到了?”
風聞小子轉身看向安格爾:“先,先生到了。那我們就進去?”
看著重新變得有些畏怯的風聞小子,安格爾微笑著點點頭:“走吧。”
隨著他們踏入了紅光大門,周圍的一切發生了變化。
按照現實的對照,此時他們應該是在那棟大樓的樓頂。但安格爾看向四周,卻是一個到處都布滿“音符”裝飾的小房間。
頭頂是黑紅的條紋,吊頂則是黑紅相間的音符。
地板也是同款,不過從條紋變成了黑色與紅色相間的大理石地磚。
墻壁上的蠟燭、中間巴洛克風格桌椅的涂色、地毯的樣式…一切都以黑色與紅色音符為主。
看上去,這里更像是一個對音符的華麗風格有偏執的休息室。
而祖尼加,此時就坐在那休息室中央的茶話桌一端。
當看到安格爾走進來時,祖尼加站起身,迎了過來。
“歡迎來到,心靈憩所。”
心靈憩所。
這是這個休息室的名字。
安格爾在進入這里以后,便感覺到了周圍權能信息盈動。
他直接截留了一部分進行解析。
他以為這次解析出來的信息,依舊是模糊的。就像之前藏在階梯下的能量一樣,只能知道大概的情況。
然而這次解析出來的信息卻讓他很意外…意外的詳細。
「心靈憩所:由心靈音符所構建的不穩定空間,在心靈憩所范圍內的所有人,包括構建者,都只能說真話,不能說假話。一旦說了假話,心靈憩所會立刻崩潰消散。」
在安格爾解析出這道信息時,對面的祖尼加也在說著同樣的話。
“你之前不是希望我們能坦誠以待么?這里,就完美符合你的要求。”
“這片空間名為心靈憩所,是由愛樂之城的心靈音符所構筑的。在心靈憩所的范圍內,只能說真話,不能說謊話,包括我也一樣。”
“這樣,我們之間的交流,就是絕對的真誠。”
祖尼加所說的內容,和安格爾自己解析出來的信息差不多。
大概率是真的。
不過,其中多了一個讓安格爾在意的名詞:愛樂之城?
安格爾雖然好奇,但也沒有立刻追問,而是順著祖尼加的話,道:“那如果我們說了謊話呢?”
祖尼加:“說了謊話,心靈憩所會直接崩潰。這種崩潰,對你我并無太大影響,唯一影響的,就是我們交流的過程與結果。”
此前,在三樓的時候,祖尼加曾經對安格爾說過一句話:無論你是前行,或者止步,我們終究還是會見面。但不同方式的見面,也是有差別的。
當時安格爾不太理解祖尼加是何意。
現在,他懂了。
祖尼加和安格爾本身就是陌生人,祖尼加無法信任安格爾,同樣的,安格爾也無法信任祖尼加。
在互不信任的基礎下,想要進行坦誠交流,必然要有一些外界的催化因素。
而心靈憩所,便是這個因素。
當有心靈憩所的時候,他們的對話,縱然各有隱瞞,但愿意訴諸于口的東西,起碼是真的。
而沒有了心靈憩所,那自然就會有隔閡。
所以,祖尼加才會說,不同方式的見面,也是有差別的。交流的過程與結果,也會因此出現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