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的伴飛了十數里,桑德斯都沒有開口。
眼看著距離幽靈船塢島已經很遙遠了,安格爾想了想,主動開口道:“導師,有什么話要問我嗎?”
桑德斯淡淡的看了安格爾眼:“你之所以回去,不是特意去看失序誕生的吧?”
“果然,還是導師了解我。”
安格爾的回答,已然證明了桑德斯推測沒錯。
桑德斯停下腳步,懸停在半空中:“我相信你決定返回,肯定有不得不去的理由。但是,我還是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安格爾也停了下來,回首望去。
“世間所有的東西,包括你以為重要的東西,都沒有生命寶貴。”桑德斯頓了頓:“只有你活著,你才擁有一切,死了的話,萬事皆休。”
安格爾明白桑德斯說這番話的意思。
桑德斯從頭到尾沒有阻攔他,這或許是他在處理人際關系中的一種價值取向,但并不意味著桑德斯真的支持安格爾的所有選擇。
他只是尊重安格爾的意見,不愿意干擾他人的選擇。
可他內心的真實想法,或許和尼斯等人差不多,他并不怎么希望安格爾去參與迷霧帶中心的事。
那里的事,不僅僅超過南域本土的限制,也超過了能級的限制。
就算是萊茵閣下前去,稍不留神都有隕落的風險,更何況安格爾。
所以,桑德斯就算之前支持了安格爾的決定,但他還是不想眼睜睜的看著安格爾去送死。于是,他選擇了與安格爾伴飛,用警示的話語作為勸阻。
“你希望見到你的兄長,在萬里之外為你難過嗎?你的啟蒙導師,孤獨在冰柩里化為骨骸?還有你所重視的人,以及重視你的人…傷心?”
安格爾沉吟片刻,默默道:“我不希望。”
“這是你內心的想法?”
“是的。”
桑德斯看著安格爾依舊停在原地,輕聲道:“你還是準備返回迷霧帶中心,哪怕你不希望你珍視的人傷心?”
安格爾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桑德斯這回沉默了很久,接近半分鐘后,他才再次開口道:“你…你覺得你能活下來?”
桑德斯依舊沒有詢問安格爾的目的,而是詢問起了一個沒有答案、更偏向唯心的結果。
“能。”安格爾很篤定。
桑德斯卻是瞇了瞇眼:“你很相信有人能救你?”
安格爾:“…”
“你想問我,為什么會確定有人會救你?”
安格爾嘿嘿一笑,沒有說是,也沒有說否。
“你敢如此篤定的回答‘能’,那肯定代表有底氣。我不知道你的底氣源于哪里,但八九不離十,就只有那幾種。”
“執察者、魘界的…還有,虛空的。”桑德斯幾乎確定的道。
之所以有此猜測,其實也很簡單。能在迷霧帶中心求得機緣的,在桑德斯看來,至少也要有特殊的能力,或者傳奇打底的實力。
而這樣的存在,與安格爾相關的,他第一時間想到的肯定是執察者。
先前執察者對安格爾的態度,明顯和其他人不一樣。所以,執察者是有可能的。只是,執察者既然之前放安格爾離開了,現在又將他叫回來,未免有些反復,這讓桑德斯覺得執察者可能又比較偏低。
除開執察者外,能給予安格爾幫助的,還有就是魘界的生物。
魘界生物更加神秘,實力也更為強大,安格爾在魘界的位格或許能讓一部分魘界生物幫助他,成為他這次前往迷霧帶中心的底氣。但是,桑德斯覺得魘界生物的可能性還是很低,因為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魘界生物參與過,他作為魘幻之術的開拓者,也沒有在迷霧帶中心感覺到任何魘界的氣息。
魘界生物再怎么強大,再怎么是安格爾的底氣,也不可能莫名其妙的讓安格爾跑回迷霧帶中心。更何況,魘界生物真的知道迷霧帶中心有什么嗎?
至于,最后一種可能:虛空的。
桑德斯之前是沒有想過的,但是,他注意到安格爾身邊的一個細節。
在離開迷霧帶時,安格爾身周都是干干凈凈的,除了丹格羅斯在旁邊外,沒有其他生物。
可如今,從幽靈船塢島離開的時候,安格爾的身邊卻多了一個生物。
那是一個用肉眼無法捕捉,只存在與能量界,且自身氣息低微至無的生物——虛空旅行家。
這只虛空生物莫名出現在安格爾身邊,自然讓桑德斯有了想法。
尤其是,桑德斯在說出這三種可能后,安格爾下意識的看了眼那只虛空旅行家,更讓桑德斯確認,可能這一次安格爾返回迷霧帶中心,底氣是源于虛空。
不過,安格爾認識什么虛空的生物嗎?桑德斯沒聽說過,畢竟每個人有自己的機緣,他不可能對安格爾的所有事都了若指掌。
“看來我的猜測沒錯。”桑德斯:“就算你認為會有強大的存在來幫你,但你就真的覺得高枕無憂了嗎?”
“將求生的力量寄于外人幫助,這并不是一個獨立的巫師,會第一時間考慮的選擇。”
“而且,你真的確定,幫你的存在就是一心一意嗎?不管是誰,他們必然有私心,當他們的私心與欲望膨脹到無法抑制時,所謂的承諾也只是一紙廢言。”
“哪怕是我,也不一定會全心全意去幫你。”
安格爾:“我明白。”
你明白,但你還是不聽。桑德斯默默將安格爾內心的話補充出來,作為安格爾的導師,桑德斯還是很了解他的,道理安格爾明白,但他已經做出的決定,卻是很難更改。
安格爾:“我這一次返回,并不是要去摻和中心的事。只是,做一個定位工作。”
“定位?好讓某位存在知道坐標,然后降臨?”桑德斯指了指旁邊的虛空旅行家:“那你讓他過去,不就行了。”
安格爾搖搖頭:“海德蘭不行,只有我可以定位。”
頓了頓,安格爾繼續道:“而且,我之前所說的,觀看失序之物晉升過程,雖然只是臨時找的理由,但當我說出來的那一刻,我冥冥中有種預感,返回的選擇沒有錯。”
“甚至,這種預感強烈到…仿佛在做一個足以轉折人生之路的選擇。”
“或許只是我的錯覺,但那一刻,我是真實這樣感受的。所以,我更堅定了要來。”
當安格爾說出這番話時,桑德斯突然沉默了。
安格爾說的很含糊,甚至有些隱晦與迷茫。但桑德斯卻很清楚,安格爾要表達的是什么。
因為,他也有過類似的抉擇。當他處于能影響到人生的重要選擇前,他也有同樣的感覺。
這不是虛假的空話,也不是妄想出來的感念,是真實存在的…命運是虛無縹緲的,但總有一些追尋奇跡的存在,可以撥動命運。
譬如,時光小偷。
桑德斯被時光小偷標記過,所以當他在做某個影響重大的抉擇時,都會有類似之感。
甚至,時光小偷還會親自光顧,偷取桑德斯放棄的選擇。
這種感覺是真的,所以安格爾的強烈預感,也有可能是真的。這是時光小偷標記者的專屬提示。
不過,這次時光小偷似乎并沒有到來,也沒有偷取安格爾的選擇,或許是他覺得這次偷取沒什么意義?
話都說到了這個地步,桑德斯自然不可能再去阻止。
作為一個被時光小偷標記的人,經歷了種種艱難抉擇后,他已經養成了不喜歡干涉他人抉擇的性格。若非安格爾對他而言的確很重要,桑德斯也不想干預。
可現在,安格爾告訴他,他做的選擇有可能關乎未來的命運流向。
桑德斯就不敢阻止了。
留下或者前往,在之前是一個無傷大雅的選擇。但現在,卻變成了可能時光小偷都會關注的重大抉擇。
這個時候干涉安格爾抉擇,很有可能連他的命運都做出改變。
桑德斯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既然你覺得這個選擇很重要,那就排除所有可能存在的干擾,遵從你心中所想。”
安格爾鄭重的點頭應是。
桑德斯看了看前方一望無際的黑色大海:“我的幻術分身已經到達極限,就在這里分開吧。還是在島上說的那句話,我希望能看到你活著回來。”
話音落下后,桑德斯輕輕拍了拍安格爾的肩膀,然后化為了泡沫,消失無蹤。
桑德斯離開之后,安格爾懸停在原地又沉思了片刻。
“排除所有可能存在的干擾,遵從心中所想。”這是桑德斯之前說的話,安格爾此時也在琢磨。
這次選擇如果真的這么重要,那他會不會被一些外界因素干擾了?他的選擇,真的是對的嗎?
安格爾也在明心見性,重新思考著,他的決定是否草率。
而此時,在無法窺探的某個維度。
這里密布著大量的時鐘,圓的、方的、長的、扁的,甚至還有一半嵌入虛空的。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出數目。
在所有的時鐘中,有一個處于正中心的時鐘最為巨大,也最為顯眼。
因為,在這個時鐘之頂,坐著一個挺拔的黑影。
這個黑影看上去很閑適,一邊側耳傾聽著周圍指針跳動的聲音,一邊鼻子里還哼著不知名的小調。
突然,在眾多時鐘之中,有一個圓形時鐘的指針與分針開始跳動起來。
當分針與時針同時歸向0點時,清脆響亮的敲鐘聲環繞著這片看不見盡頭,密布著大量時輪的空間。
黑影這時才抬起頭,看向響徹時空的那道鐘聲。
“有標記觸動了選擇啊。”黑影嘀咕道:“讓我看看。”
圓形時鐘被黑影憑空一扯,便拉到了他的面前。
此時,時鐘之中正流瀉著金色的光。
“嘖嘖,溢出來的時光之蜜,真是香甜至極…看來,有必要去看看呢。”
黑影輕輕一躍,從時鐘之頂跳下。
與此同時,巨大的時鐘中心,本來該是軸輪的地方,出現了一扇圓形的金屬門。黑影走到金屬門面前,準備推開它,踏入被標記的地域。
不過,就在他的手觸碰到圓形金屬門的那一剎,他的指腹突然扎了一下。
他收回手。
指尖處緩緩滲出一滴淡金色的血液,血液在指尖流轉了一下,便滴落到了虛空…消失不見。
黑影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最終,卻是沒有再踏入金屬門,而是重新返回了時鐘的頂部。
“去的話,會有不好的預感呢。”
但這種不好的預感,來源于誰?
被標記的人嗎?似乎不是。
“難道,過去的話,會見到某個老熟人?”黑影沉思了片刻,并沒有在時輪之中看到答案。
“算了,還是不去了。”
他想了想,目光再次放到還在流瀉金光的圓形時鐘上。
“看來是個影響很深遠的人呢…嗯,加個標注吧。”
話音落下,圓形時鐘本來有些灰撲撲的外殼,開始泛起了潤澤的光華。
同時,時鐘正中心浮現出了一個淡淡人影。
如果安格爾在此,就能發現,這個人影正是多年前他煉制血夜庇護時的樣子。
靜靜的看著安格爾的幻象,黑影嘴角輕輕勾起。
“唷,是你啊,少年。”
黑影的聲音帶著幾分興意,似乎像是發現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他依舊沒有動身前往金屬門去應選之地,而是仔細的觀察起了安格爾的幻象。
似乎要將安格爾的身影,印刻在他的眼眸中。
許久之后,黑影輕輕笑出聲,好心情的抹去了幻象,然后將圓形時鐘推向一旁。
只是這一次,圓形時鐘并沒有被他推到遙遠的時鐘堆里歸位。
而是,就懸停在巨大時鐘的附近。
這里的時鐘非常少,只有千枚左右。這些形態各異的時鐘,每一個都閃耀著無比奪目的光華,體型也很大,有的量級甚至接近了黑影矗立的那個巨大時輪。
代表安格爾的圓形時鐘,在這些龐大時鐘之林里,顯得非常渺小且黯淡,甚至有點不協調,別扭極了。
如果有強迫癥的人看到這一幕,估計會煩躁的可以用腳指甲挖穿地心。
但黑影顯然沒有什么強迫癥,或者說,他的強迫癥并不在于外形。他不僅沒有任何不悅,甚至更加開心的哼起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