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人好面子,哪怕真想宣麻拜相,也要裝著點,圣旨下來了,還有幾次推辭,假惺惺說什么不能勝任,另請賢能,最好等到全天下人都求著,先生不出,蒼生如何!
那時才能勉為其難接受,矯情勁兒就不用說了。
不過這一次的眾人沒有辦法矜持了,要爭取百官支持,要拿到足夠的票數,就必須旗幟鮮明,沒有半點含糊,還要先下手為強!
韓維道:“文相公出將入相,資歷深厚,無人能及,履建功勛,也是人所共知,更重要的是王相公以外藩執掌政事堂,文相公是我大宋第二位異姓藩王,由他接任首相,是最合適的人選,諸位以為如何?”
“這話就不對了!”
章惇立刻站起來,“朝廷新陳代謝,一代新人換舊人,燕王主動退位,理當換上年富力強的首相,怎么能推一個更老的出來?我提議,右都給事中呂惠卿是最好的人選!”
“我反對!”蔡確立刻跳出來,“呂大人不過是右都給事中,而王介甫王相公才是都察院掌院,他在數年之前,主持變法,頗有成效,燕王也是延續王相公的變法,如今王相公接掌政事堂,實乃萬眾所歸!”
“非也非也!”
馮京立刻搖頭,“論起來,王相公當年主持變法,就鬧得天下紛擾,還是燕王幫著他收尾,如今最合適的人選是次相司馬光,君實相公在政事堂多年,經驗豐富,處事公允,朝野仰望,除了君實相公,沒人能接的了首相的位置!”
這幾位唇槍舌戰,好不相讓,鬧到了最后,范純仁不得不說道:“我吏部只是負責初審,幾位大臣都是資歷深厚,人望非常,吏部會一起列入選擇名單,至于最后是誰脫穎而出,那可就不是吏部說了算的,諸位請吧!”
范純仁把所有人都打發走了,可爭論不會因此停止,相反京城上下,幾乎所有官吏,都被卷入其中,無人能幸免。
大家一共舉薦了十幾位大臣,但是有人身體不好,有人自知通不過百官推舉…最后就集中在5個人身上。
首先是碩德元老文彥博,其次是督察掌院王安石,而后是次相司馬光,以及右都給事中呂惠卿,最后一位則是工部侍郎蘇頌。
前面四位不用說了,蘇頌能夠入選,實在是令人意外。
這位只是慶歷二年的進士,資歷不深,官職不高,人脈也不行,他究竟有什么本事,和那四位并駕齊驅啊?
如果仔細翻開蘇頌的履歷,就能發現,他可不是尋常人物。
作為六藝最早的老師之一,包括呂惠卿等人,都受過蘇頌的教育,而且他治理過黃河,修過川陜直道,督修鐵路,可以說,每一樣的大工程,都離不開蘇頌。
算起來,他絕對是目前最強的循吏,沒有之一!
而鼓勵蘇頌出現角逐首相的不是別人,而是醉翁歐陽修!
大家伙都很迷糊,歐陽修很少過問朝政,只是一心修書,老先生犯了什么毛病,要推舉蘇頌,真是匪夷所思!
想不清楚,索性就不想,反正蘇頌無關緊要,最多是陪綁而已,還要看那四位之爭。
很快,京城就熱鬧起來,每個人的支持者都跳出來,搖旗吶喊,站腳助威,一時間京城都快成了菜市場。
蘇軾最喜歡熱鬧,他又不是未來的首相人選,因此能經常出入燕王府,把最新的消息,告訴王寧安。
這不,蘇軾又來了,他抓起水壺,先灌了半壺水,然后才搖頭晃腦,大聲說道:“好戲,真是好戲!現在京城上下,都在積極拉攏百官,爭取圣上的青睞,姐夫,你說,誰最積極?”
王寧安悶頭寫東西,懶得配合他,小彘倒是笑嘻嘻的,“誰不知道,肯定是文相公了!”
“聰明啊!”
蘇軾笑道:“文寬夫剛剛上書,要把西夏分成十幾個府,比如慶州啊、銀州啊、夏州、洪州,直接并入大宋,并且派遣官吏。統轄各州政務…他這是要把西夏徹底吞下來!怎么樣?手筆不小吧?”
小彘悶著頭想了想,才說道:“一下子增加了那么多的官吏,怕是有不少人支持文寬夫了吧?”
蘇軾豎起大拇指,笑道:“可不是,我猜啊,正因為如此,韓維才會跳出來幫文彥博說話呢!畢竟他們韓家被貶去了西夏,如果西夏并入大宋,他們不就名正言順重回大宋了!就算為了韓家,他也要鼎力支持文相公。”
“有些道理!”小彘笑道:“那其他幾位就沒有動靜?”
“怎么可能!”蘇軾瞥了眼王寧安,見他還在悶著頭忙活,他鬼兮兮道:“你知道不,王安石剛剛簽了一道命令,直接拿下了20幾個官員,還有宮里的太監,前些日子弄了不少店鋪,結果都被拗相公給一掃而光!”
“嘖嘖,真不愧是國丈,也就是他敢肆無忌憚,有女兒在后宮,百無禁忌啊!”小彘又問道:“那呂吉甫呢?他不也是都察院的嗎?”
蘇軾嘿嘿一笑,“呂惠卿那個人陰著呢,他怎么可能不動手,這些天,他到處聯絡六藝的同窗,如果我猜的不錯,這幾個人當中,他的票會是最多的!”
小彘好奇道:“那舅舅呢?你給誰投票?”
“我…給誰我也不給呂惠卿!”蘇軾和章惇不對眼,現在章惇是呂惠卿的第一干將,跳得最歡,蘇軾才會和章惇站在一起呢!
“要讓我選,我還是選蘇先生。”
“為何?”
“他學問好,天文地理,無所不知,人品好,從來不結黨營私,而且主持那么多的大工程,清廉自守,兩袖清風,沒有往腰包里裝一個子…要我說,姐夫就應該和醉翁一樣,支持蘇先生才是!”
小彘也扭頭看向了老爹。
“爹,舅舅說的如何?”
王寧安沉默一下,終于放下了手里的筆,“司馬君實呢?”
“啊!”蘇軾愕然。
王寧安又問了一句,“司馬君實有什么動作?”
“這個…他倒是挺老實,最近只簽了一道令子,就是要求將基準利率再往下調,壓到了百分之7。”
前面介紹過,大宋的利率遠比后世高很多,當初王寧安籌建皇家銀行,將基準利率定在百分之15,這些年陸續幾次調降,調到了百分之10,司馬光一口氣降了3個百分點,端得大手筆!
王寧安沉默了半天,終于露出了笑容。
果然司馬光這家伙是咬人的狗不漏齒,相比其他人的折騰,這一手才是最厲害的殺招!
小彘也想了好一陣子,他突然一拍大腿,驚呼道:“舅舅,如果我猜的不錯,報紙的輿論應該偏向君實相公吧?”
蘇軾一愣,“你怎么猜到的?”
小彘一撇嘴,這是猜的嗎?這是真本事好不!
王寧安笑道:“行了,你給這個笨蛋解惑吧!”
“你才是笨蛋呢!”
大蘇不服氣,但是出于好奇,也老實了下來,他還真想知道,司馬光這是再干什么!
“朝廷拿下了契丹,肯定要有一大波的基建狂潮,需要的錢可是不少…現在調降利息,朝廷發債的成本也就會降下來,這是第一個好處。”
“有道理啊,沒想到司馬君實還是老誠謀國之人!”
小彘又笑道:“還有第二點,利息降了,各個工廠借貸的成本也就會降下來,便于他們進行擴張…一言以蔽之,君實相公的這一招,是在收買實業集團,有了工商勢力站在他的背后,自然就會立于不敗之地,而那些報紙的老板是誰,向著誰說話,不用我解釋了吧?”
蘇軾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似的,連小孩子都比他聰明!
“氣死我了!”
蘇軾直拍桌子,“姐夫,瞧瞧你教出來的好學生,他這是公然收買拉攏,用心險惡,你能放任他胡作非為嗎?”
王寧安深吸口氣,“我說子瞻啊,你應該去廟里燒香,祈求佛爺把十分之一的文采變成智商,不然你早晚會吃虧的…君實降低利息的作法我是贊成的,我還覺得應該再加印鈔票!”
“為什么?你就不怕鬧得物價飛漲?”蘇軾總算問出了一個有價值的問題。
“我覺得不會。”小彘插嘴了,“舅舅你想啊,我們把契丹吞并了,以前契丹的銅錢是不是都要廢掉?是不是該換成新的大宋鈔票?這樣一來,最少需要加印2000萬貫…而且…我想到了!”小彘驚喜交加,“爹,現在降低利息,我們就可以發行新的債券,回籠舊的債券,還能節約一筆開支!”
蘇軾表示不能理解。
小彘無語道:“舅舅真笨,新債券利息低,舊債券利息高,以新換舊,朝廷自然能節省利息。”他由衷贊道:“君實相公真是厲害,簡直一舉多得!”
司馬光的智慧當然不需要懷疑,更何況上一次加印鈔票,就是王寧安主導的,司馬光又豈能不追隨師父的腳步,如法炮制,顯然司馬光的步子更大!
只是上一次增發鈔票,后果讓契丹承擔了…這一次還有替罪羊嗎?
王寧安突然不安起來,嚴肅道:“去,立刻把司馬君實叫來,我有要緊政務和他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