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曙返回了居庸關,又經過了昌平,到了幽州行宮…這一路上,皇帝陛下都顯得十分沉默和冷靜。
倒是輿論已經炸開了,皇帝領兵出戰,擊殺了數百契丹精銳的宮分軍,大獲全勝,陛下年輕能干,英明神武,雄才大略,是少有的英主。
我大宋光復云州,重現漢唐盛世,指日可待。
趙曙所到之處,百姓結隊迎接,夾道歡呼,士兵也都單膝點地,向君王致以最高的敬意和忠誠。
面對著狂熱的百姓,坦白講,趙曙是汗顏的,他的臉很紅。
終于只剩下師徒兩個,趙曙不再繃著了。
“師父,這次是弟子錯了,是弟子貪玩心切,隨便出了長城,好幾十名的侍衛戰死,朕,朕是有錯的!”趙曙像個小學生似的。
王寧安只是長嘆一聲,“陛下肩負九州萬方,億兆黎民,是蒼生之主,豈能有錯?”
趙曙的臉更加紅了。
“師父,錯就是錯,對就是對,這你教給弟子的!”
王寧安輕笑道:“既然陛下這么說,那陛下就把這一次的事情如實說出去吧!讓報紙連篇累牘,不停報道,讓天下黎民都知道陛下的作為?”
此話一出,趙曙愣住了。
能說嗎?
說出去天家臉面何在?
讓軍民百姓怎么想?
更何況這一次大戰,大宋上下,都卯足了勁頭兒,突然出了一個玩鬧的皇帝,讓老百姓何以自處?
還有股市,期貨,還有朝局,那么多的爛事糾結在一起…更要命的是師父退位在即,接下來肯定是焊臣滿朝,這是皇帝最需要威望的時候,如果把事情如實說出去,還怎么統御百官?
趙曙的臉發燒了,燒得通紅!
他越發慚愧,不由自主低下了頭。
“師父,還是那句話,朕的確錯了,如果師父不責罰弟子,弟子就下罪己詔!”趙曙的倔脾氣還上來了。
王寧安連連搖頭,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無奈!
“陛下,自古以來就沒有常勝將軍,輸了不怕,錯了不怕,就怕不知道怎么輸的,更不知道怎么錯的!臣不能責罰陛下,但是臣有幾個問題,如果陛下能想清楚,或許就能駕馭千軍萬馬,以后不至于犯錯了!”
趙曙聽完大喜,連忙道:“請師父問吧!”
“第一…耶律洪基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云州?按理說幽州失守,云州已經可有可無,我大宋遲遲沒有出兵,不過是等待時機。而耶律洪基有必要把身家性命,契丹國運,都賭在這一局上面嗎?”
趙曙露出了沉思之色,他和趙禎很像,不是那種腦子很快的人,但是他們絕對都不笨,過了好一會兒,趙曙緩緩道:“按照常理推估,耶律洪基應該不會出現,可他偏偏就來了!這說明,他有不能失去云州的壓力,才逼得他不得不這么做!”
“那壓力又是什么?”王寧安追問了一句。
“他是契丹的皇帝,如果失去云州,面子無光,手下人也不會服氣。”趙曙說完,自己就搖頭了,“以往他丟過幽州,最近又丟了高麗,契丹地廣人稀,對土地不那么在乎,而且云州離大宋太近,在這里和大宋硬碰硬,沒有好果子吃!”
趙曙推翻了面子的猜測,那就剩下了里子,他一時也想不透。
王寧安沒說什么,而是起身走到了沙盤的前面,趙曙也跟著走了過來,在皇家武學的讀書經歷,讓趙曙能輕易看懂沙盤。
他迅速找到了幽州,長城,向西是太行山脈,居庸關,儒州,野狐嶺,然后是云州,也就是遼國的西京…再往西,則是金河,陰山一線…以往漢家的故土就在這里,不教胡馬度陰山,能保住陰山,就能拱衛中原大地…當年石敬瑭獻了燕云十六州,愣是摘掉了中原的兩大屏障…使得契丹多次入寇中原,肆無忌憚,石敬瑭該千刀萬剮!
趙曙努力回想著學過的軍事知識,他無意間又看到了一處,云內州!
這個云內州和云州不同,位于陰山以南,黃河以北,以往和西夏緊鄰,水草豐美,是最好的一塊馬場…趙曙看到了這里,終于眼前一亮!
他似乎抓到了關鍵…別著急,在一點點理清楚…差不多過了一刻鐘,趙曙狠狠一錘沙盤,興奮道:“師父,弟子明白了!”
王寧安面帶笑容,“陛下真的想清楚了?”
“嗯!”
趙曙用手一指遼東,“如今女真人勢力強大,完顏盈歌借助渤海的力量,隨時可能席卷遼東,契丹已經失去了一個馬場!大宋收復幽州之后,幾乎年年越過長城,驅趕契丹,焚燒草場,因此長城以北,500里之內,都不是合適的馬場…算來算去,契丹最后的馬場就是云內州,這也是必須守住云州的原因所在!”
趙曙侃侃而談,“西夏落入大宋的手里,我們的鐵騎在河套駐扎,如果再拿下云州,兩面夾擊,云內州的馬場勢必保不住,而失去了重要的戰馬來源,契丹別說和大宋爭鋒,就算是女真,也能滅了他們!”
王寧安終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一個皇帝好戰不是壞事,但如果沒有足夠的雄才,那可就是悲劇了。
趙曙能看透這一盤棋,就代表他有駕馭戰爭的能力,身為師父,王寧安是滿意的。
“陛下,臣想聽聽,下一步該怎么打?”
趙曙遲疑了一下,“師父,云內州有多少戰馬,你知道嗎?”
“已經查過了,應該不下50萬匹!”
趙曙更加吃驚,“既然如此,契丹不可能一下子把這么多戰馬轉移走,他們也沒有那個本事…弟子以為耶律洪基應該是想拖延時間,等到明年開春,水草豐美,他再把戰馬遷到別的地方,這段時間,他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拖著!”
王寧安終于笑了。
“陛下判斷和臣不謀而合,那陛下的高招呢?”
得到了師父的鼓勵,趙曙自信更強。
“師父,這么多的戰馬,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大宋雖然有了鐵路,但是前線運輸,尤其是好幾千斤重的火炮,更是離不開馬匹,因此必須要搶下來,也給契丹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
“怎么搶?是直接攻打,還是?”
“正面直接攻打,千里迢迢,困難不少,而且我們以火炮為主的軍隊,這么一路推過去,耗損太大,弟子以為,還是要調動西夏的人馬,從冰面渡過黃河,奇襲云內州,一舉端掉契丹最大的馬場!”
趙曙說完之后,望著師父,看到的是一張欣慰的笑容。
“陛下有如此見識,足以出師了,臣是沒有什么能教導陛下的了!”
打仗無非要做的兩件事,知己知彼,如果都能做到,不敢說百戰不殆,也差不多了。王寧安這話是發自肺腑的,可趙曙卻更加不好意思了。
“師父千萬別夸弟子了,弟子現在想起來那些戰死的侍衛,還內疚不已。”
王寧安感嘆道:“陛下愛惜將士,讓人敬佩。但是身為統帥,也千萬不能婦人之仁,優柔寡斷。如今戰機稍縱即逝,陛下該拿出決斷才是!”
趙曙立刻站起,精神振奮。
“師父說得對,立刻給西夏方面傳旨,讓狄諮率領一萬鐵騎前出,襲取云內州,韓忠彥負責調運糧草,供應軍需。”
一聲令下,立刻有人傳旨。
師徒正準備部署下一步的行動,突然有人來報,說是契丹派來了使者。
這一次來的也是老熟人,叫蕭大祐。
他見到了王寧安和趙曙,立刻誠惶誠恐,深深一躬。
“我家陛下剛剛得知,居庸關外,竟然冒犯了大宋至尊,特地派外臣前來致歉,懇請大宋天子能夠原諒我家陛下的失禮之處!”
這話聽著都想吐,丫的還能不能更虛偽了?
信不信,如果耶律洪基知道趙曙就在那200人中間,就算拼了老命,也要把趙曙弄死啊!等到事后,還不一定多后悔呢!
王寧安又猜對了,耶律洪基帶著幾千宮分軍,想去試探大宋的虛實,尤其是想了解火器的強弱,好制定應對的策略。
結果就稀里糊涂和趙曙打了一仗,等到撤回去,兩天之后,才有商人送信,說是那支隊伍當中,居然有大宋的皇帝!
耶律洪基頓足捶胸,給自己扇了四個嘴巴子,臉都腫了!
要知道趙曙在軍中,一定不計傷亡,把這小子留下,天下就太平了!
別管怎么恨,機會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來,契丹和大宋的皇帝都在,那不妨就談一談。
蕭大祐很恭敬,“尊敬的大宋皇帝陛下,我家皇帝派外臣前來問候,也是來請教陛下!”
趙曙淡淡一笑,“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是…”蕭大祐彎著腰,痛心疾首道:“自從上次萬壽慶典,我們兩國達成協議,這一次又互通有無,雙方相安無事,為什么大宋要撕毀盟約,擅自出兵,未免恃強凌弱,有失道義吧!”
趙曙聽完,突然放聲大笑。
“你說對了!大宋就是要恃強凌弱,就是要以勢壓人!不服氣嗎?”趙曙眉頭挑起,冷笑道:“這一切都是跟你們學的,你們趁亂拿走了燕云十六州,到如今還霸占著漢家的故土,朕就是來拿回云州的!”
“你記住,下一次朕可不會放了耶律洪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