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了柴宗蕃之后,章惇一刻不停,直接押著柴家人,就出了城,奔向徐州,送給王寧安,連一點時間都不浪費。
騎在馬上,章惇很是得意,“瞧見沒有,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這就是咱的本事!夠你學一輩子的了!”
晏幾道嘴角抽搐,“子厚兄,你搶了人家的丹書鐵券,又把人抓走了,這要是鬧到了朝廷,你還是沒理啊!”
章惇怪眼一翻,怒道:“小山兄,你這話就錯了,第一我沒搶,只是要交給禮部比對真假,防止他們欺騙朝廷,至于第二,我也沒抓人,只是請他們過去!”
“有什么區別嗎?”晏幾道無奈笑道。
“區別就是這么干是文明的!像你說的,那是土匪!懂不?”
晏幾道差點趴下,我看是無恥賴皮才對!
經歷了被誣陷的事情,晏幾道終于開竅了,或許自己就是不夠無恥,才會這么慘!難不成真的要向章惇學,才能所向睥睨,活成一個大丈夫?
晏幾道糾結著…
動了柴家,這個動靜可的確不小,甚至不用王寧安向朝廷說什么,就有人把消息傳進了京城。
原本就暗流洶涌的京城,此刻更是陷入了一片震驚!
哪怕立國百年,大宋的君臣也都清楚,趙大篡位,得國不正,這讓趙家皇帝很是糾結,一方面擔心柴家會卷土重來,所以悄悄弄死了柴榮的所有兒子,連個直系的后代也不肯留。
另一方面,趙家又對外釋放風聲,說他們對柴家多好,給他們榮華富貴,還送了丹書鐵券,除了造反之外,任何罪名,都不會懲罰柴家的人。
多大的恩寵啊!
漸漸的,君臣們也在自我催眠之中,接受了這個說法,仿佛柴家就根本不存在似的…王寧安的舉動,把所有人從美夢中暴力地揪出,讓大家伙不得不面對現實,貌似事情沒有這么簡單!
剛剛的吏部考察,弄得京城上下不安,現在又出了一個柴家的事情,官場的溫度瞬間達到了沸點。
在短暫的沉默之后,立刻有人上書,要求釋放鄭國公柴宗蕃,還有人積極奔走,聯絡各方,要一同搭救國公爺。王寧安心黑手狠,人所共知,衍圣公就是被他搞垮的,絕不能讓柴家重蹈覆轍,因此他們要求就算柴家有案子,也要交給大理寺,不能讓王寧安私設公堂,以免讓人以為朝廷不仁不義,殘害柴家!
面對沸騰的局面,司馬光簡直想狂笑三聲!
他剛剛因為失誤,正不知道怎么面對師父呢,天賜良機就出現了,你們敢替柴家說情,哼哼,那就等死吧!
司馬光醞釀之后,立刻召集了蘇軾、王韶、曾布、曾鞏等人!
“大家聽著,報仇的機會終于來了!我們現在要立刻行動起來,讓他們知道六藝的厲害!”
蘇軾眼睛冒光,“君實兄,你說吧,要怎么干?”
“首先,要在民間造起輿論,告訴所有人,我大宋厚待柴家,給了他們一百年的榮華富貴,可是他們不思報恩,卻殘害百姓,枉顧國法,肆意胡為…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柴家就算再尊貴,還能勝得過皇家嗎?”
顯然,司馬光的這一套說法,也有些偷換概念之嫌,但是身為大宋的官員,誰敢到處說,老趙家厚待柴家是謊言,他們把柴榮的孩子都給弄死了,要是敢如此沒有把門的,還不如找一把刀抹脖子來的痛快呢!
蘇軾立刻點頭了,輿論戰本就是六藝的強項,之前吏部考察是因為失了先機,不好發揮,這一次可不同,他們要拿出全部的本事,徹底把支持柴家的一伙干掉!
民間的輿論造起來,然后就要有人跟進,曾布和曾鞏兩兄弟就要負責動員言官,向朝廷上書,和支持柴家的官員對戰,把事情鬧得越來越大。
這樣趙曙就不得不出面處理…司馬光排兵布陣,明的暗的,先鋒主力,全都安排妥當,一場反擊戰就此展開。
柴家這幾十年,生意越做越大,發了大財,民怨也越來越多,原來因為有丹書鐵券,沒人敢動,就算有案子,也都被壓了下去。
這一刻,全都被翻出來。
在民間,也有人唱戲,說書,報紙上還有爆料,專門講柴家的奢侈生活,說他們用金的洗臉盆,用玉的馬桶,吃雞只吃一條雞舌,扔掉的雞堆積起來,跟小山似的。
他們還兼并土地,搶男霸女,用女人充當轎夫,出入囂張跋扈。
特別是賄賂貪官污吏,陷害忠臣。
好家伙,就連晏幾道都洗白了,變成了無辜受害的可憐人了。
從來輿論戰都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不過總體來說,柴家和孔家差不多,都是地方豪強,一個依仗孔圣人,一個依仗丹書鐵券,所作所為,沒有節制,子孫肆意胡來,而起柴家又卷入了案子當中,就顯得更加惡劣,難以容忍。
老百姓都是嫉惡如仇的,而且孔家都被發配了,柴家多什么!
民間如此,可官場的情況卻混沌不明,因為以禮部尚書孫固為代表,反對調查柴家,他們還把禮部珍藏的另一半丹書鐵券拿出來,同時將趙大叔的旨意也公布出來。
旨意上寫的清清楚楚,即便是謀逆造反,也只能在獄中賜死,其余的罪名,一律不糾…陛下純孝,天下皆知,怎么可能違背先帝的旨意呢?
事情鬧到了后宮,曹太后又一次把趙曙叫過去了。
“皇兒,你可知道,當年太祖皇帝,為什么要厚待柴家嗎?我大宋以仁慈寬厚立國,這么做,是為了子孫積福祉,倘若,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趙家的子孫還能生息繁衍下去…如果只是殺來殺去,一味用強,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兒…”
曹太后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趙曙只是唯唯諾諾。
可是從母后這里出來,他越發不贊同。
太祖爺的時候,那是刀兵四起,隨時都會篡位的亂世,當時厚待柴家,的確能安撫人心,彰顯仁慈,可也僅僅如此而已。
眼下大宋都立國百年,有誰還記得五代十國的混亂?還有哪個人,會因為老趙家厚待柴家,就放過趙家的子孫?
根本不可能!
相反,如果沒有把大宋治理好,弄得天下大亂,烽火四起,等殺進京城的那一天,別說命保不住,沒準連祖宗陵寢都被刨了!
趙曙也真是想不透,在爭權奪勢,壓制權臣上面,母后顯得精明無比,可遇到了國家大事,朝代更迭,就變得像尋常村婦一樣,實在是太天真了。
格局和眼界比起師父差遠了,甚至連王雱等人都不如!
趙曙思量之后,立刻下旨,召集御前會議。
包括司馬光,呂公著,孫固,賈章,還有幾位重臣,全數來到。
趙曙首先看向了呂公著,“呂卿,你說10日之內,將重新擬定的考評名單交上來,如今時間到了,你可是做好了?”
呂公著臉色蒼白,他的心突突跳!
貌似要壞事啊!
他情急之下,為了保住那些人,才說了大話,如今王寧安拿下了柴家,擺明了是要把案子往大了弄,如果名單上面,有人牽連進去,那自己就是兩次有眼無珠,別說皇帝了,就算他自己都沒臉繼續留下去。
可是要說沒有擬好,欺君之罪,就在眼前!
呂公著無可奈何,只能到:“老臣已經擬妥了,只是拙黜之恩,皆出自上,還請陛下裁決!”
他也算乖覺,這話等于說名單我交上去了,要是看著不順眼,隨便怎么改,我都沒意見。能混進高層的老油條,果然沒有一個飯桶。
趙曙卻根本不在乎呂公著的話,他把名單掃了一下,其中大約五五分,六藝一系依舊損失了不少…趙曙暗暗冷笑,呂公著的害人之心不改啊!
小皇帝不動聲色,把名單放在了一邊。
“吏部的考察,等柴家的案子結束再說,卿等還是議一議柴家的案子吧!”
聽到這話,呂公著簡直噴血了,怕什么來什么,小皇帝這是要拿名單當把柄啊,柴家的事情有多大,呂公著大約有點數,如果真的掀開了,只怕兩淮和東南的官場都要地震啊!
事到如今,呂公著也沒有辦法了,只能說道:“啟奏陛下,柴家畢竟有先帝所賜的丹書鐵券,老臣以為,就算不在乎柴家如何,也要顧及先帝之明…是不是,可以酌情處置?”
他說完之后,孫固立刻站出來,“呂大人所言極是,西涼王無故捉拿鄭國公,弄得人心惶惶,臣以為應當立刻釋放,安定人心!”
他們倆說話,司馬光立刻站出來,“兩位大人,你們說抓了柴家,弄得人心不安,這個人心,是誰的心?”
孫固眉頭緊皺,“司馬相公,自然指的是百姓之心!”
“是嗎?我怎么覺得是官場不安,有些人和柴家攪到了一起!”司馬光厲聲道:“柴家是后周皇室后裔,爾等是大宋的官員,吃著大宋的俸祿,享受大宋的天恩,卻處處替柴家說話,你們究竟是什么心肝腸肺!敢拿出來曬一曬嗎?見得了人嗎?”司馬光的聲音,在大殿回蕩,一肚子的怨氣似乎都發泄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