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帶著晏幾道,來到了行轅,這一路上,晏幾道都渾身哆嗦,“子厚兄,這是要干什么啊?是要放了我?”
“放了你?”章惇呵呵一笑,“我說小山兄,十幾條人命,這么多大的冤案,誰敢放了你?讓你過來,是砍你的腦袋!”
“啊!”晏幾道腿一軟,直接坐下了,章惇手疾眼快,抓住了他的脖領子。
“裝什么慫,快跟我走!”
晏幾道直接崩潰了,“子厚兄,要殺人直接砍了就是,士可殺,不可辱啊!”
章惇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蠢材,王爺是讓你看看那幫人的嘴臉,死也要做個明白鬼!”
說完,章惇揪著晏幾道,從側門進入了行轅,來到大堂,給他安排在了旁邊的屏風后面坐好。
等到他坐下,王寧安那邊也開始升堂。
首先傳喚進來的是徐州知府,此人名叫宋敏求,他是翰林出身,以文學起家,曾經修過唐書,還修了《唐大詔令集》,《長安志》,累遷至龍圖閣直學士,修起居注,治制誥。
光看他的資歷,如果不出意外,就可以升列宰執,靠著熬年頭,甚至能爬到首相的高位,前面以文學起家的宰執就不在少數。
只是隨著變法開始,大宋的朝堂就改了規矩,沒有點真本事的,根本坐不住,宋敏求在五年前就被趕出了京城,以龍圖閣學士的身份,知徐州府事。
雖然失去了宰執天下的機會,但是宋敏求依舊十分高傲,哪怕面對王寧安,也沒有太多的卑躬屈膝,在他的眼里,你小子不過是驟然而貴,比起老夫,還差得天地呢!
他僅僅拱手,寒暄兩句,就直接坐在了王寧安的旁邊,一點也不客氣。
“宋大人,這里不是你的座位,你的位置在那!”
王寧安指了指大堂中間的條櫈,頓時宋敏求就不樂意了,你王寧安不要太過分,老夫就算去金鑾殿,也有一個座位!
你讓老夫坐在犯人的位置上,簡直欺人太甚!
宋敏求站起身,臉色陰沉,根本不服氣。
“宋大人,你治下出了這么大的案子,你身為知府,難道就沒有一點過錯嗎?”
宋敏求擠出了一絲笑容,“好啊,王爺既然這么說,那下官愿意認罪,請王爺處置吧!”說完,他居然轉身要走。
“站住!”王寧安猛地一拍桌子,“宋大人,本王是帶著圣旨前來,三品以下官吏,可以先斬后奏!”
宋敏求心里一哆嗦,很不巧,他正好三品!
這位宋大人氣鼓鼓的,平復了好半天,他直奔椅子上,一屁股坐下。
“王爺既然認定了下官有罪,那下官也無話可說,王爺只管問吧!”
在屏風后面的晏幾道還有點皺眉頭,他其實挺欣賞宋敏求的,老大人學問好,又喜歡提攜后進,尤其是他喜歡藏書。
晏幾道在他那里淘換了好些古籍珍本,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如此對待,實在是不盡公平。
晏幾道在心里想著,卻不敢出聲,只聽王寧安繼續問話…“宋大人,朝廷下令征地,本應是地方官吏負責,你為何沒有親自參與,而是交給了推官晏幾道,這又是為什么?”
宋敏求愣了一下,悶聲道:“老夫身體不好,年紀也大了,干不動,晏幾道年富力強,讓他做,正合適。”
“那出事之后呢,幾個村子的血案,死了那么多人,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老夫是在半個月之前知道的,老夫知道以后,立刻向朝廷上書,并且囚禁了晏幾道,等候朝廷發落,結果王爺就來了。”
王寧安淡淡一笑,“這么說,你宋大人從頭到尾,都不清楚,都是晏幾道干的了?”
宋敏求挑了挑眉頭,“如果王爺認為老夫有失職之嫌,老夫愿意領罪!”
“只是失職嗎?”王寧安把聲音提高了八度。
宋敏求咬了咬牙,“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王爺若是要替晏幾道開拓,把罪責扣在老夫的頭上,老夫也無話可說!”
“好啊,真是一塊滾刀肉!”
王寧安輕笑了兩聲,“宋敏求,朝廷規矩,針對這一次征地,要優先采用置換的方式,輔以經濟補償,為何徐州沒有準備置換的土地,莫非說,此事也是要晏幾道負責?”
宋敏求皺了一下眉頭,“王爺,貌似此事和整個案子不相關吧?”
“呵呵。”王寧安淡淡一笑,“宋大人,你也在官場打滾了幾十年,把這么大的一件事情,推個一個年輕人做,事后就裝作一點罪責也沒有,你的圣賢書,究竟讀到了哪里去了?”王寧安的一句怒吼,好像是雷霆一般,就連屏風后面的晏幾道都嚇了一跳,差點趴下。
宋敏求臉色凝重,低著頭,“王爺的意思是老夫有負圣人教誨?那好,這個官老夫早就不愿意當了,你罷免了老夫就是!”
“沒那么便宜!”
王寧安抓起桌上的卷宗,狠狠砸向了宋敏求。
“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這幾年,朝廷推行青苗法,推行方田均稅法,你這里半點動靜沒有…改革教育,落實均田,也不作為,遷居豪強,征地修路,你還是推給別人…宋敏求,朝廷幾十年的俸祿,養的就是一個吃白飯的米蟲嗎?你不嫌丟人,本王還替你丟人呢!”
這幾句話,可是戳到了宋敏求的軟肋。
他也豁然站起。
“西涼王,老夫自從中進士,入朝為官,修書著史,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士林有目共睹,還算不上尸位素餐,你所說的這些法令,都是亂命,老夫當然不會執行。”
王寧安呵呵一笑,“宋敏求,你敢說自己僅僅是不執行嗎?其中就沒有什么胡作非為,貪贓枉法?”
宋敏求雙手背后,仰著天空,冷笑道:“老夫一生問心無愧,豈會在乎小人構害!”
別說,還挺有骨頭。
王寧安哼了一聲,“那好,把宋大人先押到一邊。”
宋敏求也愣了,沒想到王寧安會停下了,他還以為這小子會窮追不舍,以不配合變法的名義,把自己拿下呢!
如果真是那樣,也無所謂了。
反正他年紀大了,反對變法又不是死罪,而且回鄉之后,沒準還能被當成英雄對待呢!只是王寧安的套路讓他看不明白,心里難免發慌。
兩旁的衛兵不由分說,把他押到了一旁的耳房。
王寧安稍微頓了頓,讓人繼續將兩個班頭押上來,這兩個人,就是奉了晏幾道的命令,去征用土地,結果鬧出人命的兩個家伙。
“跪下!”
他們兩個乖乖趴在了大堂上,狼狽地活像是兩只大蛤蟆。
“誰給你們的命令,讓你們去征地的?”
“是,是晏大人!”
王寧安又道:“你們去了幾次,可有和百姓溝通,最后為何會出了人命?”
其中瘦一點的家伙道:“去了三…三次,第一次告訴百姓,想幾天,第二次去是談條件,他們都同意拿兩倍的補償金…第三次去,這些刁民見財起意,不但不交出土地,還動手搶掠,把我們的錢都給搶走了,逼不得已,小人們才調了兵過去…大老爺!可不是光死了百姓,我們的人也死了好些呢!朝廷不能不講道理啊!”
“就是!”
另一個也說道:“小民的命值錢,我們差役的命不值錢,別忘了是誰給朝廷效力,要是朝廷這么無情無義,不顧著自己人,兄弟們心寒啊!”
王寧安笑了笑,“你們說的還挺有道理,那我讓你們看看,這是什么東西。”
說著,有人抬上來一個箱子,擺在了倆貨的面前,展開一看,里面都是鐵錢,許多已經生銹腐爛,不能使用。
“晏幾道讓你們用這樣的錢,去補償百姓嗎?”
大宋的確流通過鐵錢,但是隨著滇銅入京,鐵錢就廢止了,后來金銀大行其道,銅錢使用都減少了。
現在市面上,品相最好的鐵錢,也僅僅值一半銅錢的價格。
換句話說,用鐵錢支付,所謂兩倍優待,根本不存在,加之用的是腐爛的鐵錢,那就更是坑爹了!
試問老百姓能答應嗎?
屏風后面的晏幾道張大了嘴巴,險些叫出來,他急忙把拳頭塞在嘴里,才沒有出聲,他充滿了驚駭,盯著身邊的章惇…那眼神分明再說,你們怎么如此厲害,一下子就查出來?
章惇暗暗冷笑,這一類的手法都用爛了,你小子要是愿意去民間走一走,聽一聽,而不是整天吟風弄月,就不至于被手下人玩弄鼓掌之間!
晏幾道若有所思,終于動容了。
這時候王寧安繼續問下去,“朝廷撥了征地的款子,是專款專用的,誰給你們的膽子,敢拿鐵錢糊弄百姓!”
倆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異口同聲道:“是晏大人,是晏大人讓小人干的!”
“是嗎?"
“是,就是他讓我們干的,不然小的們哪有那個膽子?”
晏幾道差點噴血了,我幾時讓你們干的!
他正要沖出去爭辯,就聽王寧安繼續問道:“晏幾道不過是管刑名而已,調撥款項,不在他的職權范圍之內,本王可以即刻查閱出庫的記錄,看看這筆錢到底是怎么回事!”
倆貨終于冒汗了,紙要保不住火了!
王寧安繼續道:“是你們現在說,還是本王去查?你們也是衙門的老人,包庇重犯,干擾辦案,是什么罪名,不需要多說吧?”